應柒卻一把將人推了，他手上沒收勁兒，逼得姬寧退了幾步差點摔在地上，好在朗舟及時過來將人扶住了。
“你也覺得我就該這麼被人瞧不起，被人輕賤是不是？”
姬寧心中作痛:“不是的，你別這麼想……”
他往前走了兩步，想要拉住跟前的人。
可應柒拍開了他的手，說道:“不管到哪裏，都在有人逼着我認錯，我的出身，我的言行，甚至我活着，在別人眼裏都是錯的！我以爲你不是那樣，可剛纔……剛纔你也……”
“爲什麼……”
“小柒，哥哥沒有那樣想，哥哥只是……”
瘦弱的孩子站在雨裏抹了把眼睛，沒等姬寧把話說完，他又猛地轉身奔向了遠處。
這下連朗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嘿這小兔崽子就不能聽人把話說完？！”
“小柒！”
姬寧卻沒有想那麼多，趕緊追了上去。
暴雨的天，兩個人沿着山上的棧道一路往下跑，若是一個不留神摔下了山，那便會粉身碎骨。
姬寧眼前被雨水沖刷，看見前邊應柒的身影，焦急喊道:“小柒，別跑了！危險！”
衝昏了頭腦的小孩子哪裏管得了那麼多，他不怕打架不怕受傷，只閉着眼睛往山下去，想去一個容得下他的地方。
突然腳底一滑，應柒直接沿着木柵欄往前摔了個跟頭，好在那一處地勢開闊，他剛剛好摔在懸崖邊兒上。
姬寧趕緊撲了過來拉住他:“小心！”
“放開我！我不要你管我！我要離開這裏！”應柒掙扎道。
“再鬧！”姬寧怒氣上來，直接朝應柒臉上掄了一拳頭，將他扔進了棧道的裏側。
他站起身來，心痛的氣惱交織，問應柒:“你摔下去怎麼辦？！”
應柒:“我不用你管！”
姬寧直接撲上前，抱着應柒，朝他背上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你再說一遍試試？”
“我……我不用……”
不等應柒把話說完，姬寧又往他背上拍了一下，直接將這頭小狼這惹怒了，狠了心推他拿拳頭砸他。
可拿架勢落在姬寧身上，心裏卻要比身上更痛一些。
“你打我……我不要待在這裏了……”
“你就算是不想待在我身邊兒，那也不應該這樣的雨天跑出來！”姬寧狠心教訓道:“你要走我不攔着你，等雨停了我就找人送你下山，回原來的住處也好，去想去的地方也罷，隨便你！但現在，就是不行！”
他說完這話，面前的孩子只覺得愈發失落，哭得也越兇，他又捏緊拳頭朝姬寧砸過來，吼道:“你放開！你鬆手！”
“應小柒！你覺得自己是對的，那你怎麼不相信我呢？！”
兩個人你一拳我一掌，直接扭打在了山道上，身上的衣服全都沾染上泥漿，分辨不清誰更狼狽。
只是他們互相下手時，都捨不得下很勁，彷彿只是做做樣子，爲了出心裏的那口氣。
到最後，應柒直接一口咬在了姬寧的肩膀上，在聽到姬寧輕微的痛呼之後，又緩緩鬆口，像一頭受傷的小狼一般蜷縮在了姬寧懷裏，將抱着他的雙臂收緊。
“寧哥哥……”他哭着喊道。
姬寧一聽到這聲，終究是心軟了，抱着懷裏的小人，用自己的身型給他擋着雨。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溫聲緩緩說:“哥哥知道小柒同姬辰動手是爲了我，這不是你的錯，我只是……怕你受傷。”
“我不怕……你別再……”應柒抽泣着，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全。
他不怕受罰不怕受傷，他只是有些貪心，想要把這個對他好的人留在身邊。
……
姬寧將應柒背在了自己背上，雨勢不減，回去的路上嚴六在旁邊撐了把傘也無濟於事。
擔心應柒捱了罰又淋了雨會生病，姬寧先對朗舟說道:“你腳程快，先回去把大夫請到頌香居去。”
“這要讓我背這小孩兒，早都到了，公子你……”
感受到摟着自己脖頸的手一下子收緊了，知道了應柒這是不願讓人碰，他將背上的人摟了摟，催促道:“快去！”
“你還會打我麼？”應柒話裏顯得有些委屈。
“打疼了麼？”姬寧不答反問。
應柒將臉埋在了姬寧背上，輕微搖了搖頭:“不，不疼，你打得……不重。”
雖然是話這麼說，可回到了頌香居，姬寧看着脫了衣服的小孩子自己抱成一團，背上些微的泛紅之下，靠近屁股的腰際兩道鮮紅的戒尺印子還有些出血，他徹徹底底後悔了。
“你沒有。”輕軟的聲音淡淡迴應，“寧哥哥，我好冷好餓，我想喫糖排骨……還有牛奶蛋羹……”
“好，哥哥這就讓廚房給你做，你等着。”
應柒沒等到那些甜膩的味道送到口中就徹底昏了過去。
他渾身燙得嚇人，大夫給他敷藥的時候甚至還不確定地對姬寧說，“這樣燒着可能會變成傻子。”
“要是成了傻子，我就把小柒一直留在身邊，照顧他。”
別人聽了這話，都只當姬寧不切實際，是說了鬧着玩兒的。
可殊不知，此刻的姬家二公子心裏就是這麼想的，他想一直照顧這個孩子，看着他長大，一直被他依賴。
等到入夜，外邊的雨小了一些，姬寧擰了冷水帕子給應柒擦了身子，又拿起了藥碗準備親自喂他。
阿葵在一邊勸道:“公子，你都照顧了一天了，又淋了雨，歇歇吧，阿葵來做這些。”
坐在牀畔的人用勺子攪了攪碗裏的藥，說道:“還是我來吧，我不放心。”
他把應柒抱起來，讓這孩子靠在了自己的胸口，又伸手拍了拍他，喊道:“小柒，醒醒。”
小孩子眼睛睜開了一點縫隙，微微擡頭，就看見姬寧姬寧那雙帶着緋色的脣放在了藥碗邊上淺嘗了一下。
他不管是低眉還是擡頭，或者抿脣的樣子，都和別人是不同的，一舉一動都如同謫仙一般。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此刻正一臉溫柔對他說:“小柒，喝藥了，哥哥餵你。”
應柒任由那苦得反胃的藥汁被一點點送進嘴裏，他也不鬧也不掙扎，喝完了也只是乖乖地將自己的臉埋在姬寧的脖頸處，嗅着這人身上的那股藥香，問道:“哥哥，你身上爲什麼有股藥香味？”
“小柒覺得藥是香的？”
“不。”應柒搖了搖頭，隨即說道:“哥哥是香的。”
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自然也不會覺得自己這話裏有什麼不對勁，姬寧不在意地一笑，準備起身出去放碗時，自己的衣角卻被牀上的人給拉住了。
應柒突然看着他哭了，說道:“寧哥哥，你別走好不好？”
一瞬間，姬寧完全無法將這個人同姬辰打架的那個小狼狗聯繫起來，只想什麼都答應他，只要他的小柒能好受一點。
“好，我不走。”姬寧把藥碗放在牀邊的櫃子上，又回到牀上重複着剛纔的動作抱着應柒，手還輕輕地在他背上輕輕拍，像哄小孩子一樣。
可是應柒還是在掉眼淚，他抓着姬寧的衣衫，問他:“哥哥，我今天打疼你了是不是？我錯了……”
“沒有，你能有多大力氣？”
應柒隨即抽泣了兩聲，又懇求:“你不要把我送走好不好？我不想離開你，除了你，沒有人對我好……”
接近十年的灰暗人生裏，沒有人在應柒受傷的時候關心過他，沒有人會因爲雷聲大把他抱到自己的房間裏睡，也沒有人會每天給他送糕點和甜湯到學堂裏，甚至像姬寧這樣日日去接他下學。
這個人是唯一一個，應柒從來沒有貪心過什麼，現在卻貪婪地希望這個人只是他一個人的“寧哥哥”。
姬寧安慰他道:“好，小柒就待在哥哥身邊，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哥哥絕對不會趕你走，好不好？”
屋外雨勢漸停，應柒後背上的傷卻疼得他睡不着。
他時不時的呻吟讓姬寧心疼得不行，最後索性把自己的翎羽箜篌抱到了牀邊，用手指在上邊按動，希望讓絃音能稍稍安撫應柒身上的疼痛。
“寧哥哥，這個是什麼？”
應柒知道姬寧相當寶貝這個樂器，除了他自己彈奏的時候十分小心，連伺候的阿葵幫忙擦拭，都是不敢碰着琴絃的。
現在這個人爲了能讓他舒服一些，就將自己珍視的寶物放到了跟前彈奏，沒有半點不捨的樣子。
應柒大概明白，自己現在是被這個人偏心對待的。
“這是箜篌，是哥哥十二歲時，祖母送給我的禮物。”姬寧輕聲道，手指又在琴絃上撥動出弦響，“只是她已經離開我了。”
“哥哥，你別難過。”應柒說道。
明明自己都沒有被人怎麼疼愛過，現在反倒來安慰起別人。
姬寧笑了笑，手指在弦上跳動，“哥哥給小柒彈一曲《山中月》，哄你睡覺。”
清雅婉轉的樂聲環繞在屋子裏，與雨後夜空透進來的月光交融，將姬寧一舉一動襯托得恰到好處。
姬寧是卻烏山最溫潤美好的月亮，此時也成了應柒心裏唯一繾綣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