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寧拿了個火鉗子撥弄了下跟前的炭火，從邊上撿了個煨熟的紅薯放在瓷碗裏，又拿了雙長筷子去剝皮。
餘光一撇到牀上的人，這才發現應柒已經醒了，身體扭曲成了一種奇怪的樣子看着他。
“這麼會挑時辰？這紅薯剛烤好，等着，哥哥餵你。”
“不用，我自己可……”應柒一起身，這才發現渾身都在以劇痛的方式叫囂着反抗，他的手還被纏了好幾圈，吊在了脖子上。
“我手怎麼斷了？”
“什麼斷了？”姬寧夾了一塊紅薯塞到了應柒嘴裏:“只是脫臼了，等會兒讓大夫再給你看看，沒事兒的話就可以取了。”
應柒嘴裏一片甜膩，腦子裏也亂糟糟的，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把手給弄脫臼了，只顧着先問:“哥哥，他們有沒有再讓你彈箜篌？”
姬寧手中的動作微微停頓片刻，“沒有，你贏了，他們不敢再叫我彈的。”
“那就好。”
“小柒，這樣爲了我，弄得遍體鱗傷，值得嗎？”姬寧問道。
這兩日他也仔細思慮過，自己對應柒那麼好，縱容他偏心他，到底是在幫這個人還是害他？
讓一個十歲的小孩子把他看得如此重要，那以後該怎麼辦？
應柒相當肯定地點了點頭，那日在擂臺上的兇狠模樣此刻全都不見了，他在姬寧面前變得小心翼翼，“在你之前，沒有人對我好了，我一直都恨所有人，也特別討厭我自己，覺得……活着很痛苦。”
“小柒……”
“沒人要我，除了你……和你待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高興，所以我……”
所以應柒想要把自己這條送給姬寧，爲他打架受傷，爲他忍辱或是去死，都可以。
姬寧放下手中的碗，又往上坐上了榻。
屋子裏炭火燒得暖和，他這樣和應柒貼近，彼此之間的溫度還要攀升上去很多。
他伸手將瘦弱的身軀抱進了懷裏，又小心翼翼地輕撫着那些爲他留下來的傷。
“小柒，你記住，不管在什麼時候，你首先是屬於你自己的。”
應柒:“可是……”
“除卻這一點，如果有哪一天你真的覺得痛苦艱難，快要撐不下去的時候，那你就是屬於我的。”姬寧伸手，在應柒的鼻尖上輕點了下，對這個小孩子許下承諾:“我也是一樣，在最要熬不下去的時候，我會記住自己屬於一個叫做應柒的人，會一直記得這個人曾經爲了我的尊嚴，不惜付出一切。”
姬寧的話聽得應柒耳朵鼻子都紅撲撲的，他不明白什麼更深刻的道理，但此刻卻知曉，他和這個人很近，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比的。
“哥哥，我記住了。”應柒答道，隨後將這人緊緊抱住，也不顧身上的痛處。
馴馬節上的事被大祭司出面料理，他只說了句，博亦侯世子同二公子命數不合，衆人便懂了其中的意思。
李瑞霖沒有得到卻烏山大祭司的認可，姬寧不僅不會和他有任何的姻緣，更不用再爲了任何事情去討好他。
博亦侯的招牌之前就像是被人高高掛起，捧到了不該屬於他的位置上，現在大祭司出面將其撥回了原位，在小世子跟前阿諛奉承的人自然就少了。
應柒只曉得情況，卻不太懂得其中更多的牽連，反正李瑞霖沒人巴結沒人捧着了，他就高興，能下牀了他還烤了一籮筐的紅薯拉着姬寧給大祭司送過去當謝禮，頗有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架勢。
而他的寧哥哥，似乎也越來越慣着他，現在連每日的膳食要做些什麼，都會詢問他的意見。
“小柒，今日想喫什麼？”
應柒想了想，點了幾個姬寧平日裏喜歡的菜式，結果被這人給拍了腦袋。
“哥哥問的是你想喫什麼，這又是做什麼？”
“寧哥哥喜歡的，我就喜歡。”應柒答道，反手抱住了姬寧，“要是有個牛奶蛋羹就更好了，還想加蜂蜜。”
“不如再多弄個桂花糕？秋日裏留下的蜜還有很多。”姬寧建議道。
旁邊朗舟和阿葵對視着翻了個白眼，也對自家主子慣着這小崽子的做法相當無奈。
但自從了馴馬節之後，這院子裏的人都不約而同對着這小孩兒脾氣好了不少，畢竟這可是他們二公子現在的心頭寶，誰還敢不待見？
“那……”
應柒正要做決定時，嚴六從外邊進來，說道:“二公子，博亦侯世子來找你。”
姬寧想也不想答道:“就說我今日身體不適，不宜見客。”
“可二公子，世子說他只問兩句話就走。”
“寧哥哥，別去。”
“我也不想去啊。”姬寧哄道:“可是現在避開了，他肯定還會來，倒不如現在我就同他把話說清楚？”
“你要和他說什麼？他會不會又欺負你？”
“不會的。”姬寧在應柒後背拍了拍，“我就和他說……我現在有小柒了，沒有功夫再同他糾纏，我也不走遠，就在若松亭裏同他說，如何？”
應柒知道自己不能這樣耍賴，他最後還是悻悻放了手，可這人一踏出了門外，他又忙不迭跑到了窗邊去看，見到了姬寧的身影纔算安心。
姬寧披着銀色斗篷，同李瑞霖行了禮一併在亭子裏坐下。
嚴六安排了人送了炭盆和熱茶進來，隨後又退了出去，好讓他們說話。
李瑞霖搓了搓手，開口:“姬寧，對不起，那日我不是故意……”
“世子，你不需要同我道歉，你傷到的又不是我。”
“難不成你要讓我去同那小子道歉？”李瑞霖反問。
他理直氣壯，對着其他人的時候尚且可以震懾一二，可這話放到了姬寧面前，那雙桃花眼只是無奈地看向他。
姬寧淡淡:“我沒有讓你嚮應柒道歉，世子不要多想。”
“可……可你爲什麼對他那麼好，對我就……那麼不待見？”
李瑞霖養尊處優長大，在封地，或是在卻烏山他素來都是被人捧着，可這次來，卻覺得異常挫敗。
“你明明以前待我我很好，是因爲我去年說了喜歡你，你才……”
“不是。”姬寧說道，又看向了李瑞霖，輕輕一笑:“世子說愛慕我，我對這件事並不避諱，只是你的這份心意讓我覺得很累。”
“我從前待你好，是我甘願沒錯，可久而久之，世子貌似就覺得我該待你這般，你總是喜歡用你的身份來壓着我，逼着我從早到晚陪着你逛集看戲，而不會問我想不想要這樣，不是嗎？”
李瑞霖:“我那是……以爲你也……”
“以爲？那你爲什麼不問？”姬寧輕嘆了一口氣，“而且世子對着我稍微還能有些好脾氣，對着我珍視的人或物，卻絲毫不會客氣。”
李瑞霖踐踏他珍視的這些，和輕賤他有什麼區別？
“我會改的，姬寧。”李瑞霖急切說道:“你給我些時間，我一定會……”
姬寧一下就躲過了要來拉住他的那隻手，“世子，你不用爲了我改變什麼，我……不喜歡你，我們兩個，也沒有可能。”
“怎麼會？姬寧，那你告訴我你喜歡什麼樣的，我可以改。”
姬寧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一瞬間，他腦子裏閃過了應柒在擂臺上被打到口吐鮮血的畫面。
他想說，他會喜歡舍盡全力保護他的人，就像應柒那樣。
可這個世上，真的還會有人這般對他嗎？
姬寧開口:“算了吧，世子，你會找到自己的良人，只是那個人不是我而已。”
馴馬節後十日，應柒身上的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能跑能跳了。
各家的公子小姐都收拾了東西打道回府，姬寧依舊像往日那般一一週到地將人送走，似乎在馴馬節上發生的所有事都是都被他忘記了一般。
可每當看到他牽着那個小孩子的手時，大家心裏又都清楚，姬寧什麼都記得，他不過是現在忙着顧應柒，其他的事都懶得計較了。
卻烏山到了日日大雪紛飛的時候，山道上專門安排了人掃雪，到了晚間沿路還會點上許多石燈。
姬寧在前邊同人交代了些事情，回頭找應柒時，那小人已經在石燈旁堆上了個雪人，只是趕的急工，看起來有些粗糙。
應柒正搭得起興，姬寧則蹲到了他身邊看着他。
“不冷嗎？小柒。”
應柒拍拍手，跟前的人不顧他渾身還髒兮兮的，將他抱到了懷裏。
“寧哥哥……”
“小柒，哥哥問你個事情，你如實回答我好不好？”
見姬寧這麼嚴肅，應柒只當是他要說什麼重要的事情，連忙點點頭，相當認真地湊近了耳朵聽。
誰知道姬寧問了句:“小柒，你生辰是哪日？我沒有錯過吧？”
小孩子手指收緊，眼神裏有些無措。
因爲這樣看似重要的一天，從來沒有人特意爲他準備過，姬寧是第一個放在心上的人。
“難不成真的錯過了？你……別難過好不好？哥哥補給你，是我不好，我……”
“沒有……”應柒一雙手抓緊了姬寧的衣服，說:“十一月十二，哥哥，還好我們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