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逑邊說,手還不自覺地放到了姬末頭上揉了一把,對他重複了一遍先前說的話:“後天,我還是在這兒等你過來,你來不來?”

    姬末轉頭,凝望注視着薛逑臉上的神情。

    他明白這人是在很認真的同他說這件事,不同於那些戲弄或是無賴的姿態,薛逑隱隱中似乎是在向姬末表達:我想見你。

    “我……兄長近日時常安排我做些雜事,我也不確定後天能不能來,你別一直等。”

    “好啊,”薛逑笑道:“那我下了朝就來這兒等兩個時辰,如果你沒來,我就大後天繼續來。姬末:“你……”

    正說着,薛逑的手鬼使神差地就想去拉姬末,而這樣的身體接觸小公子並不不習慣,一下子躲開了往門邊靠了兩步,“我、我得走了,”他握緊手裏的草蚱蜢放進衣袖裏,一張臉紅撲撲得更是讓人覺得可愛,“兄長讓我快去快回。”

    薛逑悶聲發笑,又點頭:“那你去。”

    方一說完,姬末一溜煙地就跑了,生怕他再做什麼一般。

    第二日,皇帝在朝堂上下旨,任鴻臚寺少卿爲沂孟使,戶部主事莆臨洲爲隨行通譯官,帶領人馬出使孟羅洽談兩國通商一事。

    聖旨一下,三日後隊伍就得啓程出發,爲表誠意,隔日皇帝要在宮中設宴,爲一衆官員踐行。

    姬末晨起時就在九華殿幫姬寧張羅忙活着各項事宜,好在過年時的各處佈置還沒更換,整個殿中陳設倒不用做什麼大的改變,只讓人擦拭乾淨了就成,剩下要安排的便是位次,歌舞,以及膳食。

    姬寧看着手裏的位次分佈圖,提筆改了幾處,手指在上邊又圈畫出一處,對旁邊內務府的人說道:“今日出使官員的家眷也會來,這兩個位置可是給莆臨洲還有他夫人的?”

    “回娘娘的話,正是。”

    “他夫人腿腳不便,想來平時裏用飯也是莆大人親自照顧,讓人將凡帶了家眷官員的桌子都換成兩座的高長桌,每桌的菜食按兩人份並在一起來佈置吧。”

    “可娘娘,這不太合規矩。”

    “規矩都是死的,而人活着,自然要學會變通。”姬寧合了冊子,遞到了這人手中,“陛下如今心裏掛着沂國同孟羅國通商之事,出使的官員皆是被陛下委以重任的國之棟樑,今日宴飲亦是爲了給他們踐行。若只顧禮節而讓這些客人乾坐着難受,那這場宴會又有什麼意義?”

    “娘娘說的是,臣這就去辦。”

    “嗯。”姬寧點了頭,拿起旁邊的茶喝了口,又問安順:“御膳房那邊的菜譜呢,拿過來我看看。”

    “娘娘,已經叫人送過來了,您先歇歇。”

    姬寧忙碌了一早上,被這麼一勸就想起那人昨日對他的千叮萬囑,連忙放鬆了身子往後面倒去,心虛地對周圍伺候的人說了句:“我也沒累着。”

    衆人都笑,連忙去把點心給姬寧準備上來,又將晚宴時要用的衣裳拿來給姬寧挑選。

    那些紅的綠的顏色實在太惹眼,姬寧搖搖頭就讓他們拿下去了,最後則是挑了一身靛青織金的禮服,配了一頂嵌金白玉藍寶冠,看起來不張揚,內斂端莊也更稱今晚上的場合。

    只是他手上帶的是昨日一時興起取出來的煙紫色手鐲,跟這身衣裳不太搭。

    姬寧轉了轉手鐲,想讓姬末回楓溪小築躲懶,順便晚些把他的寶藍色鐲子一併帶過來,轉頭卻看見那人靠在九華殿門口向外看着天,似乎是有心事。

    “小末?小末?”

    姬末出了神,沒應聲,旁邊伺候的人趕緊上前提醒,“三公子,貴妃娘娘叫你呢。”

    “啊?!什麼?”姬末一下子回神,轉頭問:“兄長你叫我麼?”

    察覺到這個人有些不對勁,姬寧端着茶看向他,微微有些擔憂。

    “你去……”

    “娘娘,”素紗上前說道:“昨日讓人收拾東西的時候怕人碰着你那些寶貝鐲子,奴婢就收起來了,您若是要的話奴婢這就回去取。”

    端坐在位置上的人緩緩點了點頭:“那就你去一趟,要那隻寶藍色的。”

    姬寧交代完,又轉頭看向姬末,見他仍舊低着頭說道:“過來坐吧,可是今日累着了?”

    姬末不自在地笑了笑,坐到了姬寧的旁邊說:“我不累,倒是兄長,心裏一放着事兒就閒不下來似得。”

    “到底我也是陛下的后妃,自然不能讓哪裏出了岔子失了皇家體面,也就忙這一時半會兒,再說……”

    砰!

    姬寧話都還未來得及說完,一旁忙着灑掃的小宮女就失手打碎了一個琺琅花瓶,引得衆人的注意。

    那小丫頭也立馬慌了神,連忙跪下了不住磕頭說道:“奴婢該死!貴妃娘娘恕罪!貴妃娘娘恕罪!”

    安順:“娘娘跟前做事這般不小心,想掉腦袋不成?”

    “奴婢……奴婢該死!”

    姬寧喝了口茶,看着那宮女也就十幾歲的模樣,不禁想起從前的自己。

    何止是打碎花瓶的時候?就連幫老皇帝捏腿下重了手,或是在遭受凌辱的時候忍不住叫出了聲,他都很有可能被拖出去毒打一頓。

    他每次只能匍匐在地上將身體壓得極其低,不敢開口求情,只能盼着折磨他的人心情能好些,最最忍不下去的時候,他甚至在想死和求活之間徘徊。

    他期盼着聞漓能夠出現在他眼前,或是一劍殺了他,或是帶着他徹底逃離這個牢籠。

    姬寧思緒飛遠,冷不丁回神時,手心裏都出了一層汗。

    安順還在前面教訓着那丫頭,見他不作聲正要讓人帶宮女下去領罰,誰知姬寧緩緩開口說道:“既然在殿裏面做不好事,就去後院灑掃,從今日起,你每月的月錢扣掉一半,扣上一年,算是補你打碎的這個花瓶。”

    那宮女沒想到姬寧能這般放過他,連忙磕頭:“謝娘娘!謝娘娘!奴婢以後做事一定細緻,不敢再馬虎了!”

    姬寧攏着手,點點頭:“也不能就這般輕易饒你,去將這地上收拾乾淨了,在後院跪一個時辰再退下吧。”

    “是,奴婢謝娘娘。”

    那打碎的花瓶清理乾淨後,姬寧看着那殿中央的位置空着覺得不妥,正要差人去內務府再找個應景兒些的,身旁的姬末忙同他說:“哥,這殿中的位置顯眼,花瓶顏色樣式得好好選才成,還是我去挑個合適些的吧。”

    姬寧想了想,覺得姬末說的也有道理,便讓他披好了披風出去跑腿。

    小公子剛一出了屋,終於舒了口氣,連忙捂着心口緊着步子往內務府那邊兒去。

    這次同前日一般,姬末到了內務府後見着的還是那天的小太監,他藉着要將花瓶都拿出來的由頭,又帶着姬末去了那日的偏廳。

    一進裏邊,果不其然薛逑已經等着了,這時距離下朝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臨近中午,這人就只捧了一杯茶喝,手裏正擦着他的那隻銀煙管。

    姬末站近了些,問道:“你還抽菸?”

    薛逑悶聲笑道:“以前抽,最近戒了,不信你聞聞,我身上沒味兒。”

    姬末:“爲什麼戒?我見那些要抽菸的,輕易都戒不了。”

    “因爲我覺得,三公子應該不會喜歡抽菸的男人。”

    薛逑撐着身子看眼前的人,見姬末那張白淨的臉被凍出一片薄紅,那雙神似姬寧的桃花眼又帶了點不一樣的韻味,他就覺得心癢難耐。

    想把這個人拐帶走,好好看好好瞧,將他徹徹底底瞭解透徹,再據爲己有。

    “三公子身上總是帶着清淡的蘭香,應該不會喜歡被一個渾身煙臭的大老爺們兒給抱着吧?所以薛某改過自新,今日晨起上朝,還特意沐浴焚香。”

    “你多少有點毛病。”姬末在薛逑旁邊的位置坐了,說:“五更天上朝,你寅時就得在陵安門侯着,沐浴焚香出來,你這是睡了麼?”

    “睡了兩個時辰。”薛逑比出來兩根手指頭:“想着要來見你,緊張得睡不着。”

    “緊張?”姬末轉頭問:“你緊張什麼?我……又不喫人。”

    薛逑答道:“我怕你把匕首還給我,再拒絕我啊。”

    “我……”

    “所以,你把匕首帶來了麼?”

    薛逑看着姬末,盯着他那雙白玉似地雙手,準備等他一動作就把人按住。

    可面前的小公子遲遲不動,片刻後結巴說道:“今日……今日設宴,那什麼我……我出來得早忙忘了,沒帶。”

    “呦呦呦,出來的早?”薛逑笑着站起身,知道了姬末的心意,就放肆了些湊近他跟前逗他:“忙忘了?沒帶?”

    “嗯,”姬末微微點頭,“我下次再給你……”

    薛逑笑得更張狂了些,嚇得姬末趕緊捂住了他的嘴看了看門外邊,“你小聲點!”

    “抱歉,但是你實在是太可愛了。”薛逑抓着姬末的手說,“你明明就是喜歡我。”

    “我沒有!”姬末反駁道:“我、我都說了,下次還給你……”

    “好好好……”薛逑哄小孩兒似得連連點頭,“你就當我信了行吧?以後每三日我就來這裏等兩個時辰,三公子若是有興致來還我匕首呢那就來,反正我不會收回去,你若是沒興致呢,我也會等你。”

    “你不收我還來幹什麼?”姬末執拗地問。

    薛逑覺得這人愈發好笑:“那我不來?”

    “你他媽……”姬末想同這人動手,奈何薛逑一個戰場上摸爬滾打慣了的,眼疾手快將他兩隻手都攥緊了,又併攏在一起。

    “姬末,別鬧。”薛逑說:“我會來的,我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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