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蘇臨眼裏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
在進入張府之前，蘇臨就知道天條會很棘手，但他其實也很好奇，天條的約束範圍到底有多大，懲戒的延續又是怎樣？
他知道摧鋒和肉體掌控無法在人前釋放，那麼往昔之影呢？
往昔之影可以主動施展，在死去的剎那會自動使用，一旦發動，記憶和肉體都會回溯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
但蘇臨不知道天條對肉體的傷害，是否會因爲回溯而消失。
也不知道精神上的負面效果，是否會因爲記憶的喪失而大大減弱。
蘇臨盯着楚北陵那張得意洋洋的臉，心裏冒出更多專業的疑惑，他想到了天條的懲罰力度，以及天條的應用效果。
若在凡人面前施展神通，輕則走火入魔，重則爆體而亡，懲罰的力度和許多因素掛鉤，其中人數是影響天罰威力的最大因素，人數越多，天罰的威力肯定越大。
剛纔他沒有完全施展摧鋒，內臟就受到了重傷，腦子也混混沌沌的，但精神似乎沒有受到太大影響，至少沒有走火入魔。
對……走火入魔……走火入魔是個什麼東西？
“喂，不會被我一拳揍傻了吧？”楚北陵戲謔地笑道，順手扇了蘇臨一巴掌。
蘇臨偏着頭，沒有理會對方，戰術的思考、天條的真相，還有漏洞，這一刻他所有的思考力都集中在“走火入魔”這四個字上。
他差點忘了，修仙的背後，其實也有着可以遵循的科學規律。
走火入魔也只是感官論中某種現象的統稱，它不像“死”這個字眼，是一個冰冷的結果描述。
走火入魔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只不過那些不知道感官論的愚蠢修仙者，將走火入魔和瘋狂死亡等同了起來，但真相是，它只是一個精神肉體變化的過程。
在那些修仙者眼裏，天條是一種不可扭轉的規則：修仙者在凡人面前施展神通，就會死，或者變得半死不活。
但這並不是天條的真相，天條的真相是：天條就會通過深度的感官體驗，在短時間內急速擴張觸犯者的認知，新得到的感官會反過來作用在肉體上，最終導致觸犯天條者，無法承受變強的代價，爆體而亡。
這兩個結果，看似相同，實則天差地別。
絕對的死亡，和因爲變強太快而死去，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
就像金木水火土的相生相剋，若有人能抵抗住相剋的功法，那相剋，便是相生！
往昔之影這種可以刪去記憶和肉體傷害的神通，最適合拿來試探天條灌注的“感官”。
蘇臨一邊用手指留下訊息，一邊與對方說話，拖延時間。
“讓我死會不會太沖動了點？我和妹妹的感情是很好的，你如果就這麼殺了我，她會非常傷心的，非常非常傷心。”蘇臨說。
楚北陵聞言一怔，旋即仰頭大笑：“哈哈哈！我還以爲你敢隻身前來，也該是個有骨氣的人，結果到最後還是怕死，連這種話都說得出來！”
蘇臨扭過頭，看向旁邊圍觀的家丁們，好心提醒道：“快走吧，別看我了，不要白白送命。”
“他在說什麼啊？”
“明明自己已經死到臨頭了。”
僕人們對着蘇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然而下一秒，蘇臨的身體忽然在原地爆炸了。
血水飛濺，內臟和骨頭都成了細碎的顆粒和肉末，骨粉血漿混着肉末，潑了楚北陵滿身滿臉。
連楚北陵也呆住了，他剛纔只是一種威脅，並不是真的要蘇臨選，而且即使真要選，也沒人會直接選擇去死吧？這傢伙是瘋子嗎？！
旁觀的家僕們表情一愣，旋即迅速散去，彷彿剛纔什麼都沒發生。
在蘇臨死亡的剎那，他們都看不到了，地上的血泊彷彿空氣，腦海中也沒有有關蘇臨的任何記憶。
當凡人真的目睹到神通法術時，天罰會降臨在修仙者身上，同時凡人對法術神通的認知，也會被扭曲修改，或是遺忘，或是合理化。
就像小娥死去後，全村人都忘記了小娥；王霄風的未婚妻死後，所有人都看不到未婚妻的屍體。
在蘇臨身體爆炸成一灘血漿後，蘇臨修仙者的身份也徹底坐實，他在家僕們心中，從“相信”變成了“確信”，於是關於蘇臨的所有信息，全都從這羣凡人的腦中抹去。
楚北陵看着家僕各自離去，緩緩站起身，轉身對洛槐南無辜地聳了聳肩，啞然失笑：
“這傢伙瘋了吧，竟然真的去死了。洛姑娘，我沒有真的想殺他，只是嚇唬嚇唬他而已，是他自己非要觸犯天條。”
洛槐南看着一大片血泊，鬆了口氣：“太好了。”
“你說什麼？”楚北陵眯起了眼，面露不解。
洛槐南眯起眼盯着楚北陵，臉上竟然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如果蘇臨哥哥說要當你的僕人，那就證明他沒想出辦法，但現在他死了，你知道這什麼意思嗎？”
“這是什麼意思？”楚北陵開始警惕起來。
“意思就是……喏，你看看身後。”洛槐南擡了擡下巴。
在洛槐南開口的瞬間，楚北陵忽然發現空氣中的血腥味消失了，身上血漿的黏膩感也隨之消失。
他轉過身，看到剛纔蘇臨所倚靠的柱子邊，那一大灘橫流的血泊消失不見了，地上乾乾淨淨。
“這怎麼回事？！”楚北陵震驚地大喊。
“剛纔那個人怎麼不見了？傷重成這個樣子還能跑掉？”一名侍女看着外面乾乾淨淨的走廊說道。
楚北陵猛地一驚！
“你說什麼？你還記得他？！”楚北陵盯着侍女質問道。
侍女被楚北陵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您，您是指洛姑娘的兄長吧？”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楚北陵張開雙臂，不敢置信地大叫。
他腦子飛速轉動着，試圖理解現在的狀況。
剛剛，那些家僕都自行離開了，這證明在剛剛那一刻，家僕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駐足在外面的理由是什麼，所有才沒問過他便自行離去。
這說明，剛纔那小子是死在了天罰之下，或者死於神通，所以他們才完全忘記了那小子！
只有死人才會被忘記！
但爲什麼，爲什麼自己的侍女還記得他？
這時，外面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剛剛纔離開的家丁，重新回來了。
“誒，我剛剛記得楚公子在這和一個人打架來着。”
“那人呢？”
“難道打完了？”一名僕人走到門口，小心翼翼地說，“楚公子，不好意思，剛纔我們也不知怎的，看到您和別人打起來了，自己卻走了，您都打完了？”
楚北陵震驚了。
他呆在原地，呆愣了許久，直到洛槐南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他纔回過神來，揮手遣散衆家僕：“都散了吧，打完了。”
說完，他轉頭看向洛槐南，表情依舊處於震驚之中，沒有恢復過來。
“剛纔他的確死了，對，肯定是死了！但現在他又活了過來！這世界上竟然真的有死而復生之術！”楚北陵像是宣佈某種不可能的奇蹟般，大聲地描述着誰都看到的現象。
他不是想讓洛槐南給他答案，他只是想要讓別人理解自己此刻的震驚的心情。
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
他的師父、他的祖師爺，全都告訴他，世界上沒有真正死而復生的法術！
很多時候，衆人口中的“死”，並不是真正的死，只是肉體消亡，但精神依舊殘留，所以“死者”才能依靠法術神通，實現所謂的死而復生。
許多元嬰修士，死去多年，一朝借屍還魂，也是因爲當初他只是肉體消亡，精神卻依舊在這片天地苟延殘喘。
那不是真正的死亡。
真正的死亡，是從世界上徹底消失，不管是肉體，還是精神，都徹底消失。
判斷真正死亡與否的辦法，就是看天條是否對這個人，觸發了“死後不可見”的效果。
顯然，這些凡人剛纔都短暫忘記了那個傢伙，那傢伙剛纔是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