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十八了，還整天放學了在外面磨磨蹭蹭，光知道玩兒，也不知道早點回家幫着家裏收拾收拾。我一個人伺候了老的小的，還得伺候着你。再多兩年就要嫁人了，以後嫁了人不得像我一樣伺候丈夫孩子，就你這樣，哪個人敢娶你回去，伺候着你。”
趙華蘭像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緒一樣，將這些沒頭沒腦地全都衝着萬椿說了出來。她從24歲嫁給了萬椿她爸後，一直在家裏當個家庭主婦，每天除了收拾家務就是伺候這一家老小。
萬忠國在外做運輸，每月的工資也不低，一個月也能掙個一萬多。這一家子每日的花銷不大，日子也還過得不鬆不緊。
萬椿低着頭換鞋，不理她的話。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跟她反着幹，她一定會把話說得更難聽。
“呦，你回來了？”萬傑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歪着頭悄聲問她，“喂，你和陳舟談戀愛的事兒？真的假的？”
萬椿一愣，佯裝不在意：“都是瞎傳的！”
真沒想到，一個謠言盡然都傳到九中初中部去了。九中有高中也有初中，兩所學校僅有一牆之隔，全靠教師的辦公樓連接着。
萬傑略微失望：“啊？別呀！”
“你、很喜歡他？”萬椿猶豫了一會兒問道。
萬傑想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
“也不是啦。”萬傑繼續歪着腳看電視，“那可是陳舟，人見人怕的九中霸王。九中誰不知道他，跟他沾上點關係，很拉風的好嗎！”
萬傑在他們班裏也算是調皮搗蛋那一掛的，平日裏沒少聽說陳舟的‘豐功偉績’。初中的孩子正是叛逆的時候，對這種大哥小弟什麼的，向來很感興趣。
萬椿將書包放回自己屋裏，她撩起袖子洗了手，幫趙華蘭將做好的飯菜一一端上桌。
家裏一直沒看見萬忠國的影子，樓下的麪包車也不見了，她問萬傑：“爸呢？”
“走了，說是臨時又有工作。”
萬椿“哦”了一聲，乖乖坐在桌子旁。
一家子在一張飯桌上喫飯，萬椿往往是最沉默寡言的。
萬傑突然說：“對了，今天小胖跟我說，昨天好像在學校看見我爸了，我爸去學校幹嘛了？”
“這你爸也沒跟我提過呀，你那同學該不會是認錯人了吧，你爸一年到頭也給你開不了幾回家長會，你們同學能有幾個知道他的。”趙華蘭說。
萬椿筷子一頓，心中暗暗驚訝。她爸竟然沒把那件事告訴她媽？
“也是。”萬傑不在意地應和。
——
翌日早起，往日一早就升起的烈日被濃厚的烏雲覆蓋，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宿都沒帶停得，反而有加大的趨勢。
涼城雨季時節極短，陰雨天一向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少有像這種情況。趙華蘭在陽臺的櫃子裏翻翻找找好一陣忙活，才找出一把好傘。
一把傘，兩個孩子！
趙華蘭猶豫了一下，又從櫃子下的盒子裏翻出一件綠色的雨衣。
她將雨衣放在身前比劃：“萬椿啊，你看這雨衣多好看，跟新的一樣。還是前幾年你弟弟還上小學的時候，我給他買的，他現在身量長那麼大，肯定穿不下了，一會兒你就穿着它上學吧。”
“這雨衣這麼小，我肯定穿不下。”萬椿撂下飯碗，“我一會兒再去買把傘吧。”
趙華蘭不贊同：“買什麼買，這不挺好的嗎，又不舊又不壞的。一把傘十來塊錢，都能買二斤肉了，費內個錢幹嘛。”
萬椿最後還是穿着短了半截的雨衣出了門。雨衣長度到她小腿處，胸前的扣子原本就夠嗆能扣上，現在背後還揹着個書包，胸前敞開的更大了。
她兩手攥着前襟，縮成一團衝進了細雨裏。
上學的必經之路上，有一家商店挺會做生意，老闆娘瞧着雨下得不停，就把店裏所有的雨傘全都擺了出來。他家的雨傘花花綠綠，樣式很是新穎，上面還有各種可愛的圖案，吸引了一大波女孩子。
“雨傘怎麼賣呀？”
萬椿白色的衣袖溼了一大截沾在手腕上，她一擡手，水珠都順着指尖往下流。她額前厚重的頭簾，溼成一團緊貼着額頭，胸前的衣服也沾了雨珠。
老闆娘的生意熱火朝天的，顧不上招呼她，擡手隨意一指：“這種的二十五，那種的二十。”
二十！萬椿又將伸出的手指縮了回去。
這點錢對別人來說，可能就是喫一次零食的錢，可是放在萬椿身上就是她兩頓午飯的錢。她萬椿心裏想了想，還是算了。
一隻帶着涼意和水滴的胳膊，從萬椿耳邊擦過。他拿起了一把綠色的雨傘，來回翻看，隨後頗爲嫌棄地將雨傘撂了回去。
“嘖老闆，怎麼都是這種娘們唧唧的，你家還有別的雨傘不？”
他的聲音很獨特，少年人的青澀中夾着成年人的沙啞，單聽一句話，就能知道是他——陳舟。
萬椿耳尖一陣酥麻，他的聲音離得她極近，近地好像是湊在她耳邊低語。萬椿趕緊低下頭縮起身子，祈求陳舟千萬別認出她來。她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狼狽極了，她不知怎麼得，就是不想讓陳舟看見如此狼狽的自己。
老闆拿出兩把深色的：“這幾個顏色不都是你們這麼大男孩用得。”
陳舟夾緊眉頭十分不滿地挑了一把黑色的，他付了錢走出兩步後，又突然返回來，隔着雨衣拽住了萬椿的書包袋子。
“你愣着幹嘛，走啊。”
“好巧呀。”萬椿抿着嘴，不自在的撓了撓額前沾溼的劉海兒。
陳舟輕笑一聲，強硬得將雨傘塞到她手裏。
見萬椿一臉茫然地看着他，陳舟將負傷的右手伸到她面前：“手傷了，打不了傘。小同學，幫個忙唄。”
萬椿看他纏着綁帶的手掌，“哦”了一聲，乖乖打開雨傘。他個子高，萬椿得手腕舉過頭頂，才能將他罩住。
看着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林高飛不解地問胡文樂：“舟哥幹嘛呢這是，怎麼和別人一起走了？是我的傘不夠大嗎？”
他的傘確實夠大，裝下三個人完全不成問題。
“大大大，你最大行了吧。”胡文樂笑罵一聲，他眯了眯眼，“哎，你看舟哥邊上那個矮子，是不是有點眼熟？”
“臥槽，不是吧，舟哥什麼時候收新小弟了？”林高飛剛說完，後腦勺緊接着就捱了一巴掌。
胡文樂嫌棄的拍拍手，生怕沾上他的傻氣：“有時間去醫院看看，眼神不好使就算了，腦子也不好使。”
陳舟買的這把傘不小，完完全全可以罩住兩個人，可就是這樣萬椿還是淋溼了半個身子。她雙手伸的筆直，身子好像和陳舟隔了一個太平洋那麼遠。
這雨傘看着小巧，也是有些重量。萬椿雙手舉着傘沒一會兒，胳膊就酸了，傘身傾斜，將陳舟整個腦袋都遮在裏面。雨水順着傘面流動，全都灑在了陳舟的肩膀上。
他停下腳步，伸出一根手指將傘身推正，咬着牙狠聲說：“萬、椿！”
“嗯？”萬椿不解的擡頭，被他的黑臉嚇得手一歪，傘柄重重的敲在他那張俊俏的臉龐上。
“對…對不起。”
陳舟嘖了一聲：“你是不是除了這三個字，就不會說別的了？”他嘆息一聲，煩躁地將傘柄從她手裏拿過來，另一隻手按着她的頭，將她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萬椿猝不及防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撞得整個人發矇。
外面的風是涼的，少年的胸膛是溫熱的，還伴着極其有節奏的心跳聲。少年的心跳一聲一聲越來越緊密，砰砰的鼓點聲像是要從他胸腔裏跳出來，震得萬椿耳朵微微發麻。
少年輕咳一聲，隨後發出低緩的笑聲：“舟哥這腹肌，還滿意嗎？”
她的手微微攥拳撐在陳舟身前，聽他這麼說，萬椿一愣，急忙後退兩步。
什麼腹肌，她根本沒有摸到好吧！
陳舟今天穿了件灰色的t恤，灰色的衣服，只要沾上點水就變成了深色的。陳舟扯扯他胸前印上的人形水印，瞟了她一眼。像是在說，看你乾的好事，說吧怎麼解決。
“對不起。”萬椿細聲的說。
“以後，我要是再聽見你說這三個字，打你信不信？”陳舟佯裝兇狠的威脅。
“對……”萬椿頓了一下，將話嚥了下去。
陳舟滿意的點點頭，剛想文縐縐地來一句：孺子可教也。
她又低着頭輕聲說：“抱歉！”
陳舟撇撇嘴角。算了，慢慢改唄。他將人重新拉回傘下。
萬椿和他並肩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了腳步。陳舟的知名度在九中那是不用多說的，上至老師領導，下到各年級學生，沒有一個沒聽到他名號的。
路上有不少同學，看到他倆紛紛讓路，三兩結伴地指着他們小聲議論。
萬椿一向透明慣了，實在受不了這種惹人注意的場面。
她攏了攏短了半截的雨衣：“陳舟同學，我突然有點事，不和你一起走了。謝謝你的傘。”
陳舟看她躲躲閃閃的眼神，又瞥了眼四周那些目光，頓時明白了。他俯低身子，輕嗤出聲：“怎麼？嫌棄老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