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長公主生出爲皇帝挑選陪侍的念頭後,她收集了帝都仕宦名家子弟的名單,精挑細選才挑出兩名出身年齡都合適的人。
一人爲帝師之子史景和,一人爲定遠將軍武寄暉之女。
雖然太后曾說名單不必由她過目,但長公主還是將名單遞交太后審閱。
“爲何選擇武將之女?”太后皺起秀麗的雙眉。
“回稟母后,女兒想着,宮裏的女官都出身名門世家,個個德才兼備,但宮裏從來沒有過武藝高強的女官。武將之女必然和文臣之女不同,在宮裏也有不同的作爲。”
“你覺得哪個更合適?”太后將名單放在一旁,淡淡地瞥了樓清隨一眼。
樓清隨跪在太后面前,垂着頭,思索一番說:“孩兒覺得,帝師之子最爲合適。太傅家風甚嚴,又是天下大儒,其子學識教養定然繼承帝師風範。等皇帝親政後,史景和也會是陛下最大的助力。”
還有一點,帝師學生遍佈朝野,有這層關係在,對皇帝培養自己的勢力大有裨益。
太后端起茶杯抿着她最愛的顧渚紫筍,對樓清隨的選擇不發一言。
樓清隨不敢擡頭,她摸不清太后的想法,也怕自己說錯話惹來禍端。雖然在太后面前已經足夠謹小慎微,但她仍然爲這一刻的寂靜感到膽寒。
“咔噠——”是茶蓋落下的清脆響聲,樓清隨的心咯噔一下,就聽頭頂容太后“嗯”了一聲:“你說的不錯。”
一句話,聽不出情緒。
“清隨,哀家覺得武寄暉之女才最合適,明白嗎?”容太后擡手撫着樓清隨的臉,小指長長的指甲嵌入肉中,樓清隨感到一陣尖利的疼痛。
“孩兒明白了。”樓清隨咬緊嘴脣,隨着太后的力道擡起頭,臉頰滴滴答答冒出溫熱地鮮血,容太后另一隻手捏着錦帕替她擦去頸窩處的血跡,細長嫵媚的眼睛裏沒有一絲溫度:“回去吧。”
這張臉,這雙眼,笑起來慈祥和煦,不笑的時候讓人膽戰心驚。樓清隨接觸到太后冰冷的眼神,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心裏生出一陣後怕。
觸怒太后的後果是樓清隨臉頰上劃出一道血坑,她捂着側臉回到長寧宮,看着鏡中鋪滿半面鮮血的臉,忍不住無聲大笑。
容太后掐傷長公主的臉頰,女兒家最嬌嫩的容顏被她掐出傷疤,這讓她有些懊悔,事後立即派遣太醫前往長寧宮爲長公主醫治。
同時,容太后親下懿旨,特宣定遠將軍武寄暉之女武挽盈入宮陪侍龍駕。
這道旨意下達的第三天,武挽盈告別家人入宮,她被召入太后的長信宮,在一殿溫香中被大昭最尊貴的兩位女人審視。
樓清隨戴了面紗遮擋傷口,今日十分規矩地坐在太后身旁,太后向她看了兩眼,決定讓樓清隨心情好一些。於是她開口,念出面前下跪少女的名姓:“武挽盈,哀家今日召你入宮,是要讓你做宮中女史,在皇帝身邊侍奉。你父親爲大昭武將,聽聞你亦有武功,長公主有意重用你,你可願意?”
“回稟太后,長公主,小女能得天家重任,陪侍御前,必將以命報答,不負皇恩。”武挽盈跪地而拜,磕頭謝禮。
武挽盈雖是武將之女,但通身氣度仍帶有世家子弟的風範,加之自幼習武,看起來與世家小姐那般弱風扶柳之姿不同。武挽盈眉眼清麗,略顯薄情疏離,容太后識人的本事不曾出過錯,她看得出這姑娘心高氣傲,自有主見,留在皇帝身邊不失爲一件好事。
太后封武挽盈爲宮中女史,正六品,陪侍御前。又賞賜明珠一對,絹百匹,以示恩典。
對於這個結果,樓清隨很滿意。她從一開始想留下的,就是武挽盈。依照太后謹慎的性子,如果樓清隨一開始就決定召她入宮,那太后一定會疑心爲何她不選擇帝師之子,反而選擇這位不起眼的武將之女。
“可恨母后?”屏退所有宮人後,容太后擡手輕輕解開樓清隨的面紗,心疼地看着已經結痂的傷口,“疼得厲害嗎?”
樓清隨搖頭:“已經不疼了。”
“我知道你心裏委屈,必然是怪母后下手太重了。”
“女兒怎麼會怪母后,是女兒不懂分寸,惹母后動怒。”樓清隨說的越恭敬,越是勾起容太后的愧疚。她氣惱地在殿中走動,幾次回頭去看樓清隨,見她低頭不語的模樣更是不快。
“到現在,你也不願意同我講兩句真心話嗎?”隱含怒意的話讓樓清隨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了,她微微擡起頭,眼圈有點紅:“女兒心裏是怪過母后的,可母后的決定,女兒只會遵從,這樣一想,心裏就不難受了。”
“武女史剛入宮,不懂規矩,你去提點她兩句。我看那丫頭有心氣兒,是個好苗子。”太后有意緩和兩人關係,將前日調查的合歡香一事告知樓清隨。
這幾天陳公公奉了皇太后懿旨,徹查內廷,一番調查下來,查出皇帝跟前伺候的宮女聽了小太監的胡話,以爲爬上龍牀懷了龍種就能一步登天,現在這兩個奴才都已杖斃,以儆效尤。
太后有意緩和,樓清隨自然不會讓太后感到爲難,她低下頭深深吸一口氣,柔聲迴應:“孩兒曉得了,謝過母后。”
從太后的長信宮出來後,樓清隨去了溫室殿。深冬的風能剮下一層皮,樓清隨捂得嚴嚴實實,由宮人擡着小轎行至溫室殿。
樓清隨惦記着新入宮的武挽盈,她走得很快,宮人被她悉數甩在身後,惜合氣喘吁吁地跟着,直到進了大殿內才能喘口氣。
武挽盈由長公主挑選入宮,奉了太后懿旨陪侍龍駕,當天就由陳總管帶到溫室殿,命人收拾出一間屋子供武女史起居。
“我要同武女史說兩句話,你去門口守着,誰也不準進來。”長公主下了吩咐,惜合領命將門窗掩好,躬身退出大殿。
一時間,溫室殿內只剩下長公主和神情冷漠的武挽盈。
“長公主還有什麼吩咐?”武挽盈微微屈膝行禮,神色帶着敷衍的恭敬。
樓清隨扶起這位比自己小兩歲的女子,並沒有責怪她的無禮,反而柔聲笑問:“這些日子,武將軍身子骨可還好?”
武挽盈淡淡回答:“託長公主洪福,家父身體安好。”
長公主想了想說:“武家爲大昭流盡鮮血,現在,我能相信的也只有你們了。”
“武家如今門庭衰落,家父不過掛虛職的五品將軍,挽盈實在想不明白武家能如何幫上長公主。”
聽着武挽盈暗含指責的話,樓清隨面不改色:“你祖父戎馬一生,忠心爲國,奈何奸臣當道,先帝聽信讒言,讓武老將軍含恨離世,這是樓氏的錯。現在大昭有難,皇帝身邊羣狼環伺,我們姐弟二人勢單力薄,我只能求你了——”
說着,長公主屈膝一跪,直挺挺地跪在武挽盈面前。武挽盈哪裏能想到長公主肯屈尊下跪,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她想扶起長公主,奈何長公主打定主意跪着。
“長公主!您這是何必!”
樓清隨絲毫不給她猶豫的機會,她抓着武挽盈的手,訴說自己的悲苦:“大昭不能落入容家手裏,皇帝還小,在這深宮裏稍有不慎就會丟了性命。武家滿代忠烈,我只能求你保護皇帝,保住樓氏的血脈。”
容氏亂朝,大昭的皇子皇孫所剩無幾,這是實情。
武挽盈被長公主這一番哭訴弄得沒了怨恨的脾氣,她握住長公主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我答應你,我會保護好皇上。”
得到了武挽盈的承諾,長公主這才起身擦去臉上的淚珠。她估摸着時間,現在皇帝應該下了早朝,於是和武挽盈靜靜等候在溫室殿內。
沒一會兒,殿外響起宮人行禮的聲音,樓清隨對武挽盈點點頭,示意她陛下來了。武挽盈有些緊張,樓清隨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
殿門推開,一道明黃身影掠進眼簾,小皇帝在殿外見到惜合,知道姐姐來看他了,高興地一蹦三跳就想撲進姐姐懷中。等他看到姐姐身邊還站着一位眉眼冷清的女子後,立刻漲紅了臉,故作老成的背過手走到書案前佯裝翻閱奏表。
“競越,過來見見武女史。”樓清隨衝小皇帝招招手,樓競越走過來,睜着和姐姐相似的杏眼打量面前的女子。
“臣武挽盈拜見陛下。”武挽盈福身行禮,面前的皇帝有着和長公主相似的俊美面容,只是年紀尚幼,還帶着一點孩子的圓潤,杏眼亮晶晶的,藏滿了好奇。
“虛禮就算了,競越,這是你挽盈姐姐。”樓清隨將武挽盈的身份介紹給皇帝,“從今天起,她就是你的御前女史,除了那些虛職外,她會保護你照顧你。”
樓競越點點頭,乖乖叫了聲“挽盈姐姐”。
武挽盈沒想過會被皇帝叫做“姐姐”,只能冷着臉點頭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樓競越見多了奉承自己畏懼自己的宮女,第一次見到會在自己面前冷着臉的武挽盈,出於對姐姐的畏懼,連帶着讓樓競越對這位清冷的女史也生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畏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