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放下書,偏過頭去看沉睡的樓怡安。樓怡安這些日子驚懼不安,顯然和文太妃一樣沒有睡過好覺,下午依靠在姐姐身邊,有聽了樓清隨一番勸慰,心中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落地,她才靠在樓清隨身旁睡着了。
睡着的公主蜷縮着身子,手裏還緊緊攥着樓清隨的裙角,樓怡安睡得很熟,樓清隨能聽到她舒緩的呼吸聲。暖紅色的日光灑落在這位不受寵的公主身上,讓她的臉頰變得鍍上一層金光一般,她脫了鞋子,大約是冷,悄悄地將雙腳伸進姐姐的裙襬底下取暖。
樓清隨有些愛憐地望着怡安,示意惜合取來披風蓋在怡安公主身上,又吩咐惜合去回稟文太妃,讓文太妃不要擔心孩子。
等惜合回來,樓怡安還沒有睡醒,樓清隨宮人們放輕腳步,又讓他們將晚膳熱在小爐上。她不忍心驚醒怡安,便靠在榻上沒有起身。
惜合端來桂圓八寶粥讓主子先墊墊肚子,和侍奉宮女將殿內的燭火點燃,一時間,大殿內亮如白晝。
樓清隨坐着無事,不免睏倦,她撐着下巴靠在矮榻上,隨手翻閱起話本來。
過了一個多時辰,樓怡安才醒來,她坐起身揉揉眼睛,有些困惑地看着樓清隨:“皇姐姐,這是什麼時辰了?”
樓清隨笑道:“已經戌時了,餓不餓,要是肚子餓了我就讓他們奉膳。”
樓怡安點點頭,有些歉意地抿抿嘴:“我居然睡了這麼久。”她看着身上的披風,還有斜倚着的樓清隨,知道是樓清隨在照顧她,心中感動不已:“姐姐……我好開心啊。”
這丫頭從小到大隻有文太妃真心疼愛她,因爲性子沉悶,在宮裏只和樓清隨交好,她心裏也一直期盼着能得到親人的關懷。如今樓清隨這般愛護她,讓樓怡安心裏如同灌了糖醋汁一樣又酸又甜。
“怎麼又哭了。”樓清隨哭笑不得地爲樓怡安拭去兩腮眼淚,“夜深了,你不能多喫,我讓惜合準備了米粥,墊墊肚子就行了,喫多了要積食。”
樓怡安點點頭:“母妃那邊,姐姐可曾打過招呼了?”
“放心,早就派惜合去回稟過了。想來這個時辰各宮都上了鎖,你今晚留在長寧宮吧。”樓清隨看着妹妹喫完粥,便吩咐惜合收拾牀鋪。姐妹二人頭一回同榻而眠,雖有些不合禮數,但如今容太后也顧不上管教這兩位宮裏僅存的公主。
臨睡前,兩位公主由宮女伺候着敷臉,擦拭玫瑰露,又有洗腳宮女捧着銀盆前來爲兩位公主泡腳。
樓怡安看着銀盆裏的花瓣和牛乳,略略有些喫驚。平時她潔面洗手時纔會這麼繁雜,沒想到長公主光是泡腳就有繁瑣的步驟,泡腳的熱水裏漂着花瓣,倒入了調製香湯和牛乳,除此之外,還有宮女捧着數條熱毛巾候在一旁,看樣子是要爲公主敷腳。
“怎麼了?”樓清隨注意到樓怡安的愣神。
樓怡安心裏有些酸澀,這大概就是受寵和不受寵愛的區別吧,即使同是昭武帝的女兒,兩個人的待遇也是不一樣的。
看到樓怡安忽然黯下去的眼神,樓清隨意識到這場面刺痛了樓怡安的心,她有些自責自己的思慮不周,便伸手抓住了樓怡安搭在腿上的雙手。
“不要難過。”樓清隨定定地看着妹妹,“怡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命是公平的,對誰都是公平的。”
樓怡安點點頭:“謝謝姐姐。”
兩位公主盥洗完畢,在宮女的伺候下換好衣衫,惜合走上前爲二人掀開錦帳,將兩位公主迎到牀榻前。
第一次與除了母妃以外的人同榻而眠,樓怡安非常羞澀,樓清隨反而自在一些,她彎下腰調笑:“怡安害羞了?”
“我第一次與母妃以外的人一起睡呢。”樓怡安與姐姐並肩躺在榻上,她將錦被往上拽了拽,“姐姐,你相信命嗎?”
“不信。”樓清隨笑了笑,“我記得太子哥哥驚才絕豔,所有人都說他會是父皇最好的繼承人,也會是大昭的明君。可是太子哥哥到離開,都只是太子,他未成明君便因毒早薨……從那時起,我便不信命。”
“那姐姐對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樓怡安不解。
“我的命就是爲求生存強顏歡笑,之前再受寵又如何,如今還不是看人臉色活着。”樓清隨望着頭頂牀帳,聲音很輕,“可我不甘心就此認命,我和弟弟都要好好活着,我不能認命。所以,命這個字,只是安慰自己罷了。”
“姐姐會贏嗎?”樓怡安將頭靠在樓清隨的肩膀。
“會吧……”樓清隨感覺有眼淚順着眼角落入頭髮中,“手足至親的仇,終究要報呀。”
許久沒有聽到樓怡安的迴應,樓清隨偏過頭看了一眼,發現樓怡安靠在自己肩頭睡着了。
最後那句話,也不知道她聽到多少。
樓清隨無聲地嘆了口氣,緩緩闔上了雙眼。
睡吧,還有明天。
第二□□參,皇太后宣下懿旨,任命武寄暉爲征討弛虞的主將,景明爲副將,率領帝都五萬戍衛軍與沿途五路二十萬衛國軍發兵豐州,直取弛虞國都赤昆。
身處深宮之中的武挽盈聽到這個消息,忽然面朝西南武氏宅院的方向三叩其首。
樓競越站在武女史身旁,靜靜地看着她叩首跪拜。他將御製錦帕遞給武挽盈,關懷之意不言而喻,武挽盈卻沒有落淚:“父親一生鬱郁不得志,如今終於能上戰場,我應該替父親開心。即使……即使這一次,他可能無法回來了……”
他們都明白,倘若武寄暉打了勝仗,容家是容不下他的。
樓競越扶起武挽盈,仰着臉看着武挽盈,他無法開口出聲,只能抓住武挽盈的手。自從中秋月夜武女史接過少年天子遞來的那一枝桂花,樓競越膽子大了許多,他不再竭力掩藏自己的感情,而是含蓄地表示自己對武挽盈的情意。
所幸,武女史不曾對他的關懷錶現出一絲不快。
他小心翼翼地,生怕驚擾到她。
“多謝陛下。”武挽盈淡淡地應道,“父親一生所求,不過是爲國殺敵,如今他能被委以重任,父親一定是自豪的。”
誰會希望失去親人?樓競越張張口,想說武將軍不會有事,可是,可是他並沒有保全武寄暉的能力。
樓競越頹然地垂下頭,反而是武挽盈在安慰他:“陛下的心意,我都明白。”她溫柔地看向樓競越,“陛下不必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