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曇城 >第四十六章 救贖(1)
    四周亮的刺眼,彷彿眼睛一睜開,就要面對火的燒灼似的。

    這是在哪裏?

    桃橙反覆幾次眼睛睜開再合上再睜開,終於逐漸適應了這刺眼的亮光。也就是在這時,她發現,周圍白亮亮一片。Ta們被包裹在巨大的白亮裏。

    在這白亮的中心,有個小黑點,蜷縮着,一動不動,像一隻地底下的金蟬。

    其他人也見到了此等情景。

    “這,難道是——”藤亦箜欲言又止。

    “沒錯,就是在李大武的繭裏。”風麗行肯定道。雖然藤亦箜的話沒有說完,但風麗行已經知道了他想說什麼。

    “沒想到這個繭竟然這麼大啊,我們在這裏就像是個小小人似的。”蒲子川說,罕見地主動降低了音量。

    “不是因爲這個繭大,”風麗行接過話,“而是因爲這是一個異度的空間,沒有所謂的大和小。它可以無邊無際,也可以隨時出現一個邊界。”

    桃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風麗行看了桃橙一眼,輕笑了一下。

    這時,周圍的白亮開始出現變化,浮現出了段段線條、片片顏色、隱隱的輪廓,最終呈現出了一幅幅動態的圖景。這些圖景無所謂始,無所謂終,兀自地重複着,講述着一個人的過去。

    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獨自坐在院子裏,擡頭看着天空。天空中,無數朵雪花紛紛揚揚灑落,如無數個有形的沉默,沉默地落在小男孩揚起的臉上,落在他掌心向上的手上。一朵雪花恰巧落在了小男孩的嘴巴上,他舔了舔,雪花瞬間融化。於是,他嚐到了雪的味道,淡淡的,沒有味道。

    小男孩揹着個挎包,走在兩旁都是桑樹的小徑上。一隻大狗突然從旁竄出,作勢往小男孩身上撲。小男孩大驚,拔腿就跑。挎包的揹帶被樹枝掛住,小男孩使勁拉,樹枝斷了,挎包的揹帶也斷了。

    小男孩做了一個夢,醒來後眼淚汪汪。沒人知道他夢見了什麼,又在夢裏聽到了什麼。

    小男孩長大一些了。他去找他的母親,母親正在忙着曬被子。小男孩說:阿孃,什麼是愛?怎樣去愛?他阿孃手上曬被子的動作停頓了一瞬,轉頭看了看他,隨即又恢復如常。他阿孃說:愛是陽光。

    小男孩又問:那什麼是孤獨?他阿孃擡起手,看着從指縫中漏進來的光線,說:是陽光照耀之後的陰暗。

    阿孃,你怎麼知道的?小男孩追問道。他阿孃用木棍拍了拍被子,沒有說話,走進屋裏去了。小男孩抽了抽鼻子,嗅了嗅,想是聞到了暖暖的陽光的味道。

    看到這,蒲雪兒忍不住嘆道:“這是李大武小時候啊。”

    衆人點頭。

    風麗行轉向桃橙,道:“小桃子,你覺得,什麼是愛?”

    桃橙還沒怎麼思考過這個問題,一時語塞。這時,蒲雪兒搶過話茬,說:

    “愛就是愛呀,就是喜歡,就像我喜歡雪妞,喜歡抱着她逗她玩;就像我喜歡喫冰糖雪梨,暖暖的,甜甜的,我還喜歡喫水晶餃、荷葉餅、桂花糕......”

    “喂喂,跑題了跑題了,親愛的妹妹——”蒲子川打斷道。

    “怎麼跑題了,這些都是我喜歡的,都是愛呀——”蒲雪兒不解道。

    “我覺得,”桃橙邊思考邊慢慢地說,“柳大壯對凌霄夫人是愛,從曇河岸邊相遇的驚鴻一瞥,到一路的追尋;餘奶奶對他的兒子餘弋,也就是楊依依大哥,也是愛;小時候的大武哥對那隻黑白花的小貓也是愛;大武哥的阿孃對大武哥也是愛......”

    “哈哈哈,有進步嘛,都學會舉例子了。”藤亦箜笑道,同時舉起大拇指在桃橙眼前晃了晃。

    當此之時,一幅動態圖景引起了Ta們的注意。

    兩個孩子在院子裏追趕着。年紀看着小一點的孩子跑在前面,手裏揚着一張白色的東西;年紀稍微大一點的孩子,在後面追趕,臉上是氣憤的神情。

    “你到底拿我的作文幹什麼?是不是隻要是我的東西你都要搶啊?!”

    衆人恍然,原來這是年幼的李大武和李衛武在搶李大武的作文。

    只聽刺啦一聲,作文紙被撕成了兩半,一半在李大武手裏,另一半依然被攥在李衛武的手中。

    作文紙被撕碎,扔向天空,天空便飄起了漫天的雪花。李大武在一片狼藉中逃走。

    所以他不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

    他弟弟李衛武抽抽搭搭地對父親李有禮說:“我拿哥哥的作文,哥哥爲什麼這麼生氣?我是看他作文寫的好,想讓他教教我——”

    “你哥以爲你要搶他的作文,誰讓你以前啥東西都和他搶。”李有禮拍着小衛武的背,看着消失的李大武的背影,說道,語氣中的慍怒已消失。

    “可我只是假裝和他搶東西啊,我想讓他帶我玩。”小衛武用稚氣的聲音說道。

    “可是你哥不知道啊。”

    繭突然變得溫暖了起來。不是灼人的炙熱,而是如冬天裏的暖風拂面,如春天裏的喃喃細語。繭外似乎有人影浮動,在這白亮中影影幢幢。喁喁私語聲響起,可是聽不真切,因爲一切聲響似乎都被無限拉長,漫無邊際,彷彿無數條不斷延伸的線。

    這時,繭內出現了一幅新的動態圖景:

    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走進屋內,來到繭前。小女孩天真而又癡癡地笑,口中重複地喊着:弟弟——弟弟——。而這個女人,撫摸着小女孩的頭髮,道:一蓮哪,這回你能救得了你弟弟嗎?

    “救弟弟——救弟弟——”小女孩仰面露出無暇的笑容。

    隨後,這個女人和小女孩環抱住繭,身體的溫度透過錯綜複雜的密密的繭絲傳遞進來,是冬天裏的暖風,是春天裏的細語。小女孩似乎變得縹緲起來。這縹緲將繭籠罩住,有如在進行着一場祕密的儀式。

    不知過去了多久。

    隨着這溫暖和縹緲,密密交織着的繭絲鬆動了,相錯的經緯飛揚起來,越升越高,仿若痼疾的走遠。

    繭消失了。

    執念成繭,愛可破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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