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女士,您作爲人類的救世主,開創了星際時代,帶領人類在星際中開闢了屬於人類的一席之地。歷史將銘記您,無數後繼者將歌頌您……”

    蘇曉躺在冰冷的艙體中,艙體沒有合上蓋子,她聽着外面的研究員絮絮叨叨,一邊眯着眼睛看天花板上的照明燈。

    研究員的聲音傳到艙體中悠遠又帶着點回音,蘇曉頂着頭頂的光源發了會兒呆,發現對方還在絮叨,讚美之詞說了一籮筐。

    “行了,要演講等我去世的時候再搞,我現在不想聽這個。”蘇曉說。

    艙體外研究員卡了下殼,不知該不該繼續說下去了。

    研究員小心翼翼地在艙體外說,“您怎麼會去世呢……只是暫時將您冷凍,等到科技可以治好您的時候將您喚醒。”

    在人類被外星生物發現,不得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進入星際時代時,蘇曉挺身而出。她成爲了劃時代的救世主,卻在局勢終於平穩下來時身患罕見的基因污染病。

    剛進入星際時代的人類技術根本無法治療她,不得不啓動冷凍技術。

    “是嗎。”救世主隔着透明的艙體和研究員對視,她臉上的表情平靜且剋制,完全看不出她每一秒都在忍受基因污染的劇痛。

    他們都知道的,等到醫治救世主的技術出現要很久、很久之後了。

    一直佯裝冷靜的研究員狼狽地移開了視線,他哽咽了一下,那些沉痛的情緒終於浮現在他的臉龐上。

    “還有一分鐘裝置啓動,您還有什麼話要留給我們嗎?”

    冷凍艙的蓋子慢慢合攏,救世主的面目在裝置噴出的冷氣中模糊不清起來。

    她說:“我聽見藍星在唱歌……”

    星曆2100年,救世主蘇曉對外宣佈去世。

    。

    邊境星,軍部治療所。

    蘇曉坐在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盯着自己的手看,彷彿上面有什麼驚天大祕密一般。

    事實上,那隻不過是一雙再普通不過的手,右手的手背、食指根部和小拇指上各有一顆小痣——除了沒有陳年的傷疤和厚厚的繭子之外,是記憶中屬於她自己的手。

    她歪頭看向擺在病房一角的鏡子,鏡子裏黑髮黑眼的少女面容青澀,臉頰上透着健康的紅潤,只有那雙純黑色的眼睛反射着格格不入的審視之色。

    ……少女。

    這是蘇曉醒來的第三天,然而距離她陷入沉睡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七百多年。

    冷凍艙的能源耗盡,她用蠻力撕開了艙體外殼,從一片廢墟中爬了出來。本以爲自己會在精神力暴走和身體持續衰弱中失去意識死去,卻沒想到被這個時代的星際人給救走。

    再醒來,她不僅發現自己的精神力縮水了,連帶着身體年齡跟着一起縮水,變成了現在這幅可憐兮兮的模樣。

    唯一的好消息,持續折磨她多年的基因污染病的疼痛,在數百年的冷凍中居然奇蹟般地自愈。

    血液在皮膚下瘋狂鼓動、肌肉彷彿下一秒就要崩裂開的痛感就這麼輕飄飄地消失了。

    蘇曉歪頭,鏡子裏的女孩也跟着歪過頭來,那張蒼白且精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太奇怪了,蘇曉想,她的個子應該會更高一點,四肢修長而有力,手背上是駕駛機甲留下的數不清的疤,當臉上沒有表情時是充滿威懾力的不怒自威……而不是這般沒長開還帶着點嬰兒肥的天真模樣。

    在成爲救世主之前,她應該是個什麼樣的人,這件事在記憶中早就模糊不清了。

    因此驟然變回了年輕的模樣,蘇曉不僅沒有什麼喜悅的情緒,反而涌現出不滿——這幅弱不禁風、洋娃娃似的身板,能打得過誰啊?!

    黑髮黑眼的少女旁若無人地陷入了自己的情緒中,坐在她對面的治療師尷尬地咳嗽了兩聲。

    蘇曉迅速回神,她差點忘了現在不是整個醫療系統都圍着她一個人轉的時代了。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她看了一眼治療師胸前的工牌,輕輕地說,“江醫生您剛剛說什麼?”

    江志明看着瘦小的女孩忍不住嘆氣,他收拾好散落在桌上的檢測儀器,溫和地重複道,“你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但是長期營養不良需要一段時間好好調理下。”

    蘇曉點頭,“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病房?”

    “很快,”江志明醫生在光腦上點了幾下,“會有一位新的治療師爲你進行心理疏導,然後軍部這邊就會給你們安排新的身份,再通過測量精神力等級決定你們未來的去向。”

    ‘你們’?

    蘇曉覺得撿到自己的星際人對她的身份有什麼誤解,但她沒有發出疑問,反而點頭接受。

    “放心孩子,苦難的日子已經結束了,聯邦會給你一個新的未來。”江醫生將蘇曉的沉默當做了不安,如此寬慰幾句便拎着箱子匆匆離去。

    啊?什麼苦難?

    疑問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卻因爲情報不足沒有答案。蘇曉在醒來的這三天一直被困在小小的病房中足不出戶,除了被數百年後的高級技術震驚到以及積累了越來越多的疑問之外,沒有獲得一點有用的情報。

    病房的門關上又打開,有護工走進來遞給蘇曉鞋子,又用厚實的外套把她裹起來。

    這是個好的跡象,意味着醫生終於診斷她的身體可以走出病房了。

    ——她醒來的第一天牀邊圍滿了嚴肅的醫生,蘇曉險些以爲要給她舉辦臨終送別呢。

    蘇曉瞥了眼病房裏的鏡子,鏡子裏的女孩被裹成球,看起來更可憐了。

    “謝謝您,請問我要去哪裏?”她問。

    護工是位面善的年輕女士,臉龐上還帶着點初入社會的青澀。果然,蘇曉在她胸前的銘牌上看到了寫着“見習護工安娜”的小字。

    未來的文字和蘇曉熟悉的通用語有些出入,變得更加易懂,還多了不少簡寫。蘇曉這幾天一直靠猜測連蒙帶猜研究未來文字,勉強擺脫了變成文盲的命運。

    安娜護工回答蘇曉:“接下來我帶你去進行更詳細的檢查,順便去基因庫錄入信息。”

    “好的,麻煩您了。”蘇曉乖巧起身,卻因爲太久沒有活動而踉蹌了一下。

    盡責的安娜護工立刻轉身,有些懊惱地說:“我去拿輪椅來!是我的錯,在這裏等我兩分鐘就好!”

    蘇曉來不及阻止,眼看着安娜便三步並作兩步衝出房間,風風火火地推着輪椅再度返回。

    確實挺符合見習生的莽撞模樣。

    蘇曉無奈地順應護工的好意坐上輪椅,安娜推着她離開病房,在一條寬且長的走廊上穿行。

    此時正是一天中光線最好的時刻,日光順着走廊巨大的透明窗戶撒下,蘇曉忍不住眯起眼睛。

    不是熟悉的太陽光,但也足夠溫暖。蘇曉向窗外打量,她看到陌生的建築閃耀着冰冷的金屬光澤,無數穿着統一的士兵穿行其中。

    蘇曉太熟悉這樣的氣氛了。毫無疑問,這是一處軍區。

    安娜帶着她一路到走廊盡頭坐上電梯降到一層,一樓被盡數打通,乍一看像個小廣場般寬敞。

    蘇曉在一樓不再顯得格格不入了,因爲隨着走出電梯,她發現像她一樣坐在輪椅上被護工推來的年輕人不在少數,大多數都臉色蒼白,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一羣病號聚集在一起,和軍部冷硬的畫風格格不入。

    蘇曉也注意到,隨着她的出現,大廳中的視線幾乎全部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有士兵攔住了安娜護工,一板一眼地說道:“請掃描身份卡驗證後通行。”

    雖然士兵的神情冷硬,但蘇曉還是捕捉到士兵的視線停留在了她的頭髮與眼睛上,大約05秒。

    蘇曉非常自信沒人認得出她舊日救世主的身份,不提她甚少留下影像給後世,何況說句公道話,她發育期時的樣貌和成年後稱得上是毫不相干。

    ……大約就是可愛蘿莉到冷酷御姐之間億點點的差距吧。

    那所有人對她另眼相待的原因是什麼呢?

    蘇曉陷入沉思,她無意識地用手指敲打着輪椅扶手,在軟墊上敲出一串串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節奏。這是她的一個壞習慣,腦子動起來手就閒不住。

    與此同時,安娜護工撥動手腕上銀色的腕帶,平平無奇的腕帶亮起光束投身到士兵身邊的機器接收口上。

    星際人手一個的智腦,蘇曉暫時還沒有。

    機器發出表示通過的綠光,大聲播報:[驗證通過!蟲災倖存者已到齊,精神力檢測將在五分鐘後開始。]

    蘇曉敲打着軟墊的手頓住了,她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蟲災倖存者。

    蟲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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