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南渡生 >第6章 第五章
    他們口中行蹤難測的姬潄陽,此時正坐在彌月港一艘無人的木船上喫冰糖葫蘆。

    她的帷帽已經摘下,和佩劍承光一起背在身後,整個人斜倚在船上,看起來頗爲悠閒。手裏的冰糖葫蘆長長一串,又紅又大。她一口一個喫得飛快,可面上還是淡淡的,未見得有多喜悅,表情看起來和喫草一般無二。

    旁邊的一隻海鷗似乎被吸引,慢慢遊了過來。一人一鳥,一個在船裏,一個在水裏,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姬潄陽把手裏的冰糖葫蘆湊了過去。

    那海鷗湊上來拿嘴叨了叨。然後頗不感興趣似的,扭屁股遊走了。

    姬潄陽眨眨眼睛。她把手收回來,一口喫掉木籤子上剩下的最後一個山楂,拍拍屁股站了起來。

    木船的主人這時喫完午飯走了過來,看到姬潄陽,熱情地開口問好:“公主來了!不再多坐坐?”

    姬潄陽擺擺手,“走了。”

    豔陽高照,走在棧橋上日頭越來越曬。姬潄陽把帷帽從背後取下來又重新戴在頭上,一步一挪動地走進觀海園。

    觀海園裏人聲鼎沸。這裏是杉採賭坊在全國的總莊,各種千奇百怪的賭法應有盡有,十二個時辰開放,從不閉莊。若是手裏的籌碼不夠用了,兩邊的通寶錢莊可以隨時取款,金銀珠寶亦可用作抵押。從全國各地而來的賭徒們前赴後繼地涌入這座對他們而言猶如天堂的觀海園,他們不僅養活了觀海園背後的人,更養活了洱海邊的大理城。有無數平頭百姓在這裏從一窮二白變爲鉅富,也有數不清的達官顯貴在這裏散盡家財。

    若是無意賭博,便可以從兩邊的側門直入通寶錢莊,正常存取錢銀。通寶錢莊在這裏存蓄的銀子也是全國最多的,雖然觀海園三教九流聚集,但是所有護衛都或有從軍背景,或出身於各大門派。他們每人都配着刀劍,在這裏來回巡邏,維持着森嚴的秩序。因此全國的富商巨賈要是有鉅額款項交易,也會選擇在這裏進行。

    姬潄陽從南門而入,旁若無人,直穿前樓走向後院。她一身山礬長衫,頭戴帷帽,白紗遮面,身背承光,在外面最爲顯眼,即使是路人,只要稍微瞭解江湖紛爭,見到她這身裝扮都會退避三舍;然而在這裏,卻幾乎沒有人在意她。偶有瞥到她的客人,眼神也只是輕飄飄的掃過,便忙着挑桌子賭博,或低頭繼續數存摺了。無論是賭坊還是錢莊,這裏的人們都只在乎手裏的金子和銀票,外面的江湖紛爭,奇談怪事,不是他們所關心的。

    側廳的護衛見到她,擡起手敲了四下門。沉重的盔甲咯吱作響,金屬手套撞在木門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廳裏傳來陳喬的聲音:“請進。”

    “微臣參見公主。”陳喬朝姬潄陽下跪行禮,姬潄陽早已習慣了他這番做派,也不再阻攔,撩起羅紗,自顧自坐下了。

    “起來吧。”

    陳喬和那探子一齊站起來。陳喬剛想開口說話,卻見到姬潄陽的眼神穿過他,直接看向了他身後的男人。

    按理來說,兩人在剪春院應從未打過照面。但那探子還是十分緊張,兩隻手籠在袖子裏緊握成拳。然而面上卻不能顯出任何異樣來,只能頂着姬潄陽的目光站着一動不動。

    陳喬適時對他道:“茶涼了。去給我換一壺來。”

    男子心裏鬆了一口氣,卻立刻意識到姬潄陽就坐在擺着茶壺的桌子旁邊,又頓時如臨大敵,點頭稱是,慢慢走上前去。

    姬潄陽的胳膊靠着桌沿,袖子散落在桌面上。男子心臟快要跳出胸口,幾乎使出最大的力氣讓擦過姬潄陽衣袖的手不要抖動,端起盤子,意圖轉身離開。

    姬潄陽的眼神終於離開了他。她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塊白布,抽出了承光。

    承光劍寒光凜凜,一瞬間肅殺之氣充盈着整個房屋。那探子餘光瞥見細長的劍身還殘留着斑斑血跡,不由想起其他探子對他提起剪春院裏段可贏被一劈兩半、鮮血噴涌的場景,沒忍住緊閉了一下雙眼。

    姬潄陽沒擡頭,自顧自擦着劍。陳喬皺了皺眉,在背後提高了聲音:“還不快走!”

    那男子如夢初醒一般,低聲連連稱是,端起托盤轉身快步離開。

    陳喬心裏快速思索着應對之詞。然而姬潄陽什麼也沒說,只是把承光收回劍鞘,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盒子,擱在了桌子上。

    陳喬快步上前將盒子打開。盒子裏面擺着紫檀木架,那對引發了剪春院血案的藍寶石鑲金纏絲玉鐲靜靜地擺在架子上。

    陳喬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總算是物歸原主了。吳昭想靠這種手段敲山震虎,未免太小瞧了我們。”他看向姬潄陽,“公主可記得韞泰長公主?”

    “只知道是我父皇的姑姑。我從沒見過。”

    陳喬點點頭,“韞泰長公主輩分雖長,不過年紀卻比先帝小上三歲。她在公主出生之前便已出嫁,公主沒見過也是應當的。”隨即悲痛道:“當年陛下攜皇室匆忙南渡,被叛徒走漏了消息……韞泰長公主爲了陛下的安危甘願留下做餌,皇宮被吳昭手下的軍隊攻破之時,爲了不被欺辱,自殺在了龍椅前。”

    姬潄陽聽聞此語,擡眼看着這對鐲子。竟沒想到是她。潄陽只聽說過有位公主爲了皇室南渡,設計假扮皇帝,死在了靈臺宮宣政殿的龍椅上,卻從沒想過她便是韞泰長公主。

    吳昭後來將靈臺宮一把火燒成了廢墟。韞泰長公主屍骨無存,皇陵裏只有一個屬於她的牌位,背後書寫了她以狸貓換太子之計拯救離燕皇室的功勳。

    姬潄陽將盒子推給陳喬,“鐲子既已拿回,便將它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吧。好讓它們做個伴。”她站起來,“我走了。”

    陳喬眼神透露着些許失望。“等等,”他開口:“公主離開剪春院以後,怎麼沒有直接來觀海園?是先回了十八落?”

    姬潄陽本已走到門口,聽聞此語猛然轉身,看着陳喬。她眼神鋒利有如實質:“你在過問我的行蹤?”

    二人對峙半晌,陳喬率先低下頭,垂目道:“公主且慢。”

    他轉身回了裏屋。過了一會兒走出來,手裏拿着一截小小的紙卷,遞給姬潄陽。

    姬潄陽接過來。這紙卷和她在大理城郊外交給那對農戶夫婦的紙卷看上去一般無二,不同的只是背後印着的不是佛陀的眼睛,而是一枚佛祖的與願印。她皺了皺眉,將紙卷打開,上面寫着:“十二皇子百日,西京王奉旨南渡。隨行護衛一名,天地境三階以上。”

    姬潄陽有些詫異,“洛川鏢局發來的?你這是要我應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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