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漱陽伸出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淚珠：“此換血非彼換血，師父爲我換的不是體內流動的血，而是與靈脈相依相存的骨血。”
吳念玉有些喫驚，然而也頓時明白了一切前因後果。
骨血深存於骨骼之內，乃是人體血脈不斷再生的根源。武者修習武學來到通玄境元渺期後，丹田的靈丹會化爲真氣流轉於血脈之中，成爲一條獨立於血脈的通路，稱之爲“靈脈”。真氣生成後，需依靠靈脈流轉於身體各處。
“姚喜年紀大，雖然也中了毒，但未入心脈，可服藥治療，將毒逼出體外。雖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導致他五感受損，好歹保住了一條命。而我當時只有六歲，瘟毒已將我體內原本靈脈斷得乾乾淨淨，除了換血別無他法。”
“爲了換血，需得雙臂同時割開命脈，足足維持那樣的狀態四個時辰。骨血驟失，真氣長時間失去流轉的通道，靈脈由此斷絕，師父從此再不能習武。師父當時已臻至天一境三階，真氣自可源源不斷生成，但其徒留在體內沒有任何用處，還會隨着武功被廢而衝撞心脈，便被師父存蓄在縛靈鎖內，想等我傷愈後送給我。”
“這就是那天晚上，我外祖父輕易就能將縛靈鎖從白石落中偷走的緣故，對嗎？”吳念玉說道：“因爲當時潛龍先生十分虛弱，白石落裏，你和姚喜又都受了重傷，弟子們都在忙着配藥、救人，因此守衛空虛。”
“是的。換血危險極大，師父沒有把自己的打算告訴白石落的任何人，所以雲錦掌門也並沒有來。他用縛靈鎖吸走了自己體內的真氣後，便暈了過去，周圍的弟子們忙着救人，沒人會注意到牀上遺落了一個毫不起眼的銀項圈。而李雁鳴派來的人，以爲自己偷的縛靈鎖不過是前人的遺物罷了，沒想到陰差陽錯，順帶也盜走了我師父的真氣。”
“……對不起。”吳念玉道。
姬潄陽笑了一聲，“該道歉的人不是你。”
吳念玉一時無言，靜靜地看着姬潄陽。
“你知道麼，”姬潄陽說道：“我師父天人之姿，之前是天一境三階，離悟道只差一步。而他卻放棄了，用自己畢生的修爲救了我。”
她受傷後體虛，只穿着單衣，整個人在被窩裏縮成一團：“我欠我師父的，這輩子都還不完。”
吳念玉皺着眉頭看着她，拎起細細的提手，將自己手裏捧着的茶壺放到姬淑陽懷裏。
姬淑陽有些發愣，接過了茶壺捧在手心。裏面的茶水還燙着，烘得手心一片暖熱。
“我師兄還好麼？”她接着問道。
吳念玉點頭道：“他還好，只是需要靜養。倒是魏達，因爲中毒的時間有些長，現在還在昏迷，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
姬潄陽有些遺憾，“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魘山用毒一向猛烈，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現在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那是因爲我中的不是普通的毒，是蠱毒。”姬潄陽費力地從牀上起身，吳念玉伸出手扶起她，幫她靠在牀邊，問道：“蠱毒？和魘山有關？在桃林裏，聽你們之間的對話，似乎你和魘山積怨已久。”
“不錯。”姬潄陽體力不支，靠在牀邊閉着眼喘了好幾口氣，才又說道：“蠱毒不似毒，可通過望聞問切診斷；也不似蠱，體內蠱蟲祛除之後便能恢復健康。蠱毒分子蠱和母蠱，子蠱在我體內，母蠱掌握在其他人手中，只有母蠱死去，子蠱才能解。如果母蠱被再次配種，生下第二個子蠱，頭一個子蠱便會死亡，而中了子蠱的人如果之前沒有被蠱毒所殺，此時也會跟着子蠱一同死去。”
吳念玉聽完姬淑陽的話，心裏頓時一陣後怕：“胡鬧！既然母蠱在魘山人手裏，你昨日怎能如此囂張！惹怒了他們，萬一他們去給你的母蠱配種，你怎麼辦？”
姬潄陽笑了笑，“我哪有那麼傻。母蠱不在他們手裏。”
吳念玉吃了一驚，“那在誰手裏？”
“陳喬。”
“什麼？！”吳念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陳喬？觀海園的主人陳喬？！”
“是。此蠱名爲‘煙火’，只對習武的人有用。中蠱者不能在短時間內消耗大量真氣，否則就會渾身血脈崩裂，非大量真氣所補不能康復。因爲發作時，一個個細小的傷口會像煙火一樣迸開，所以穆羅自作聰明地給它起名叫‘煙火’。”姬潄陽冷笑道：“南疆蠱王的惡趣味罷了。”
“陳喬爲什麼要這麼做？”吳念玉不敢相信剛纔姬潄陽說的話，“離燕前樞密院同知院事陳喬，在洱海邊守着雍國公主臥薪嚐膽十餘年，建立起富可敵國的觀海園，目的就是爲了離燕復國，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你是離燕王朝唯一的血脈了，他爲什麼要害你！”
“正因爲我是離燕唯一的皇室血脈，他纔會找穆羅給我下煙火蠱。”
“我不明白。”吳念玉喃喃道。
“陳述敏身爲離燕大儒，自小教育陳喬忠君愛國，陳喬本人也不負衆望，十七歲高中，進入樞密院成爲同知院事。他當時提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試圖幫助我父親匡扶朝野，奈何朽木難爲，離燕朝廷到我父皇那一代，已經爛透了。光靠一兩個月的新政，是萬萬救不回來的。還沒等他做出什麼政績，吳昭已然兵臨城下。西京城破時，陳喬全家一百五十餘口人除了他悉數被害，他被父親勒令藏在後院乾枯的水井裏，因此逃過一劫。”姬潄陽說道：“國恨家仇，他如何能坐視不理呢？因此他是一定要復國的，沒有人能阻攔他，包括我。”
吳念玉皺眉：“包括你？什麼意思，你不想復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