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陳喬吩咐道：“把門打開。”
吳念玉跟在姬淑陽身後下了船，踏上彌月港口的棧橋。棧橋盡頭，一座龐大的建築在水霧中若隱若現。吳念玉知道，這便是那傳說中的七州第一銷金窟——觀海園了。
姬淑陽帶着他長驅直入，穿過人聲鼎沸的杉採賭坊，來到守衛森嚴的後院。豪華壯觀、奇香撲鼻的漢白玉噴泉背後，亨堂大門敞開，陳喬穿着一身下襬繡着江崖海水紋的碧藍色錦袍，正襟危坐。眼瞧見姬潄陽，他站起身，雙手一撩衣袍下襬，跪在地上，朗聲道：“臣參見公主殿下！”
吳念玉腳步頓了一下。
姬潄陽繞過陳喬，坐在剛纔陳喬所坐的椅子上，擡手一揮，亨堂的大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她看起來絲毫不慌，淡然問道：“陳大人找我？”
吳念玉冷眼觀察着眼前發生的一切。陳喬自顧自站起身來，一雙鷹目掃過他，眼角露出笑紋：“這位公子，和我家公主是故友罷？”
他話中有話卻不說分明，吳念玉不知他是何意，斟酌片刻，只拱手行禮道：“久聞陳喬先生大名。”
他不亮明身份，陳喬卻不肯善罷甘休，步步緊逼：“十八落管轄森嚴，除非有十八名掌門的邀請函，落外人氏不可隨意進出。公子如此年輕，想必不是各位掌門的故交，那必定是由公主引薦入門的了。”
吳念玉見躲不過了，便想用個半真半假的身份搪塞，他笑容溫文爾雅，言道：“我乃華……”
“這位是當今聖上的九皇子，西京王殿下。”姬潄陽啜了一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
吳念玉被姬淑陽嚇了一跳，怎的突然就要亮明身份？陳喬若知他是西京王，便會知道他根本不是隨行而來，而是昏倒了被擡進十八落的。吳念玉努力維持着表情不變，但心念電轉，不知姬潄陽此舉何意。
陳喬一驚，朝着吳念玉彎腰行禮道：“草民有眼無珠！竟不知是西京王殿下，請殿下恕罪！”
吳念玉捏緊袖子裏的手指，眉眼含笑如春風拂面：“不知者無罪，陳先生快請起。”
陳喬起身，隨即轉向姬潄陽，語氣和善地問道：“敢問公主何時回的蒼山？草民竟不知。”
“回了大概五六日罷。”
“準備何時離開？”
“這兩天罷。”
陳喬笑了笑，眼角的紋路像刀鋒一樣深刻：“草民聽分號的夥計說，公主的身影近日總在嵩陽縣附近出沒，那看來是搞錯人了。”
“倒也沒搞錯，”姬潄陽眼皮一擡，漫不經心道：“我故意的。”
“公主有何計劃？怎麼不和草民說一聲？”陳喬一臉關切：“是爲了混淆什麼人的視線嗎？”
吳念玉坐在一旁，冷眼看着這一對君臣演戲。
姬淑陽用手撐着頭，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我在嵩陽附近，遇見一個意外的人。”
姬潄陽沒回答，突然轉了個話頭：“對了，你怎麼知道我回蒼山了？”
姬潄陽自從進了亨堂，一直態度乖巧、語氣平淡，對陳喬有問必答。陳喬本就桀驁，見此不由放鬆警惕，聽到姬潄陽此語，笑了笑，叫進來一個人。
吳念玉看到那人彎着腰進來，全程沒有擡頭，手裏捧着一個紗布裹着的藥包。陳喬揣着手走過去，掀開紗布，露出裏面黑色的藥渣來。
他彎下腰聞了聞，轉過頭來對姬潄陽微笑道：“多伽羅，氣味香苦，敷於傷處，可止痛止血，對血脈之傷尤有奇效。不過怪異的是，此藥傷五臟六腑，有內傷時不宜使用，桑先生所著《藥典》中曾言，多伽羅之於武者，如同雞肋也。”
原來如此。吳念玉恍然大悟，一般武者受傷，多半是對打所致，如有外傷，必會伴隨內傷。而潛龍先生割破他的血管爲他解毒，只有血脈之傷卻沒有內傷，正適合用多伽羅。姬潄陽中了煙火蠱，受傷時血脈崩裂，恰恰也用多伽羅治傷。他們不知從哪裏找到了多伽羅的藥渣，陰差陽錯間探查出了姬潄陽的蹤跡。
吳念玉看着陳喬的表情，那笑容看起來舒朗，但眼神卻銳利，看着姬潄陽，像看着一個剛長大不久的小女孩，舉止神態俱是一副能夠將她掌控於股掌之間的樣子。
吳念玉突然對陳喬產生了一股難以名狀的厭惡。
姬潄陽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名端着藥渣的奴僕，道：“是你找到的藥渣？哪兒找見的？”
那奴僕恭敬答道：“有小童拎着藥渣下山來換喫食，被奴才撞見了，碰巧發現了藥渣，所以告訴了園主。”
十八落的許多門派都擅製藥，有些山下的郎中，平日裏喜愛鑽研醫術的，就會偷偷去找倒藥渣的小藥童，拿小零食和他們換藥渣，拿回去自己鑽研藥方。小孩子貪喫，一些藥渣又無傷大雅，因此十八落的師父們雖然對此心知肚明，倒也從未苛責過此事，卻未曾想這次被此人鑽了空子。
“你倒是很機靈。”姬潄陽垂下眼，手指動了動。
吳念玉和陳喬見此俱是心中一跳，下一秒寒芒閃過，承光劍尖霎時間挑破紗布包，直指那名奴僕的左眼，那奴僕慘叫一聲，嚇得癱倒在地上。
“公主！”陳喬大驚，下意識伸出手來。
“眼神是好，可惜愛看不該看的地方。”姬潄陽冷冷道：“不如毀去，我好清淨。”
陳喬剛想開口，吳念玉卻在此時搶先一步站了起來，修長手指壓住承光劍柄：“陳園主拳拳之心，也是關心公主的安危，公主切莫動怒。”
姬淑陽沒動。
吳念玉靠過去，嘴脣貼近姬淑陽的耳朵，聲音清冽如同山間的泉水，低着聲音重複了一聲：“公主。”
陳喬看着面前的二人，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