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公主胡爲 >第2章 我識相的
    眼淚流進嘴裏,很鹹,很苦,長樂再也撐不住,手滑落砸在了地面,隨之而來的還有陸子陌施捨一般放下的傷藥。

    她想笑的,笑她的可悲愚蠢,可是臉太疼了。

    她寧願他因爲被矇蔽而恨她怒她,質問她,也好過現在這種境地,彷彿她所有的求救都像是一個瘋子,變成了自取其辱。

    或許,他信她,只是權衡利弊之下,選擇捨棄了她……

    長樂被關在這小樓快一個月了吧,想來還是諷刺,一個月前她還是嬌嬌公主,雖不得寵,也還算尊貴,可不曾想,如今竟落得階下囚的境地,前路就如這黑夜般。

    聽着呼嘯風聲,長樂在冷風中打了個寒顫,忽然想到一件趣事,若是她從這窗戶縱身躍下,憑她今時今日這具薄弱的身子會在這寒風中打幾個滾摔落在地?

    那是會摔死呢,還是摔殘呢?摔死倒也罷了,摔殘就有些不值當了。

    靜謐中她幽幽嘆了一口氣,她才十六,再過兩月就是她十七歲生辰了,該是花樣年華的,卻已經生出些枯木殘枝的心緒來。

    小樓的門被推開,發出“吱呀”殘破的聲音。

    長樂懶懶回頭,藉着屋裏的半根燭火看清了來人。

    一個月了,他終於再一次來看她了。

    從前不見他時總是時時念着想着,見了他便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再也不想分開了。

    可今日,她靠着窗欄,閉了眼,不大想理他。

    她感受到瘦弱的雙肩壓上一層暖意,長樂背脊僵硬,陡然生出一股厭惡之心,身子側移,厚重的斗篷就從她的雙肩滑落,長樂轉身看着他,即便她現在的臉頰瘦的已經有些凹陷,可她的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如炬,只是很冷,不復往昔的柔情似水。

    她看到他的目光頓了一瞬,長樂眼底冷意漸深,她知道他目光中的怔驚是爲何,她臉上的傷,這一個月來,傷口反覆惡化,現在已經潰爛發膿,臉頰受的傷雖然已經痊癒,卻也留下了掌痕印,曾經嬌豔絕色的臉龐早已不復存在。

    她已經毀容了。

    他在她的目光中彎下了腰,撿起了地上的斗篷,重新給她披上,擰眉輕言:“爲何不擦藥?”

    她掠過身,走的有些緩慢,不過幾步就走到了木板牀邊,已經有些微喘,長樂知道,她的身子越來越差了。

    長樂有時候也是個要強的姑娘,已經悲慘過,受盡屈辱,被傷的體無完膚,那麼爲了不再讓自己變得更加可憐,就總是要裝出些腔調來。

    “不喜歡。”

    她坐了下來,腰板挺得筆直,眼尾挑了起來,望向他的目光具是嘲諷:“陸世子今日來,是還有什麼話沒有交代明白嗎?”

    陸子陌抿緊了脣,靜默了好半晌,沉吟道:“你這樣賭氣,於事無補,過幾日我會請求皇上放你出宮,你放心,我會幫你安排一處住宅。”

    長樂歪了頭,脣角輕抿,含了一點笑意,悠然而道:“原來陸世子今日是施捨我來了,那是要照顧我一輩子嗎?”她的聲音本來就嬌柔,如今虛弱不堪,聽起來即便是諷刺的語言也添了幾分軟綿綿的感覺。

    陸子陌靜靜看着她,忽然,長樂像是想到了什麼,直勾勾地盯着陸子陌:“只是如此一來,不知我的妹妹安樂怎麼想?”

    陸子陌瞳孔微縮,眉間蹙了蹙,聲音壓得很低:“你和她,毫不相干。”

    長樂渾身一冷,拂過頰邊的細碎髮絲,掩去那情難自已的難過:“如何不相干?日後你娶了安樂,我們總要見面不是?”她幽幽輕嘆,只爲掩去喉間的那一絲哽咽。

    屋子裏靜極了,陸子陌再開口時聲線壓抑着:“若你不願見她,我不會讓她去打擾你。”

    長樂的目光微微一沉,她承認,她問這些時帶了一點試探,可他這樣的回答,無疑再次給她沉痛一擊,她扯了扯嘴角,覺得有些痠疼,可笑自己時至今日還如此天真,還存了那樣的念想,可怕的希冀,讓自己處於更可悲的境地。

    可是,她不明白,他們不是一直都好嗎,爲什麼突然之間,對她的愛就蕩然無存了,冷漠的,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輕咳了幾聲,舒緩心中凝聚的苦澀和尖銳的疼痛,她不知道他和安樂是何時有了那樣的默契,有了那樣的情愫,她想問他,大聲地質問他,可是她心裏也清楚,那樣是毫無意義的。

    她更清楚,陸子陌是絕無可能再娶她,若是娶了她,她就是陸子陌高貴的身份中唯一的污點,他不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

    幸好屋中夠暗,給她保留了那一點可憐稀碎的自尊。

    “那晚,陸世子已經說的很明白了,我又何苦自討沒趣呢,我覺得這裏挺好的,我不想出去。”長樂的聲音壓的低低的,這樣才能平緩她的哽咽。

    她厭煩這樣的虛情假意,不再陰陽怪氣,冷了臉哼道:“我一骯髒之人,不堪得陸世子護佑,陸世子還是請回吧,免得這地兒髒了您的高貴。”

    陸子陌似乎有些忍無可忍,沉聲問她:“你一定要如此尖銳?”

    長樂擡眼似乎在端詳着他,她不可忽視心底的那一瞬間撕裂的感受,過了一會,她終於笑了一聲,這一聲在這夜裏格外清晰,她見到陸子陌眼底倏地陰沉了幾分,她的笑容就更加真摯也更加冷了。

    “那我該當如何?”她將所有的力氣都凝聚喉腔,發出的聲音擲地有聲,“看到你今日特意來瞧我給我承諾日後護我,我就該感激的熱淚盈眶,然後渾然忘了那日我受盡□□誣陷時,你的冷眼旁觀,忘了你對我說過的話嗎?”她輕軟的聲音提高了幾分,聽起來有些刺耳。

    “你現在來說這些又是爲了什麼?想看看我還能不能因爲你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陸世子的話言猶在耳,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我識相的。”

    她大喘了一口氣,心在突突地跳動着,扯着她的太陽穴都有些生疼,她不想看他緊繃的臉色,垂眸一瞬,看到他緊握的拳,她隱約似乎還聽到一些摩擦聲。

    她知道自己惹怒了他,他一直都是清高自負的,她這一番話無疑在揭露他的虛僞。

    怎麼這樣遲,明白的這樣遲……

    陸子陌奪門而出,在長樂快要崩潰之前。

    桌子上的殘燭也快燃燒殆盡,長樂目光下移,看了眼地上的斗篷,額頭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她已經不在乎了,嗤笑了一聲,看着房梁的眼底是空洞的。

    門再次被推開已是天擦亮的時候了,弘凌笑容陰冷地走了進來,往她的牀板上撒了一把五顏六色的糖,低低笑了起來:“這是安樂公主的喜糖。”

    長樂心下一抽,這麼快嗎?

    弘凌擺着妖嬈的高姿態,悠然道:“娘娘仁慈,本想將你賜給陸世子做妾,誰知世子卻不肯,說你,做出這樣傷風敗德的事有辱門風,卻把我討了去做姨娘。”

    弘凌的話像是一根銀針刺破了她的耳膜,劃過她的心臟,長樂忍不住呼吸急促卻死死壓着。

    “嘖嘖嘖……長樂公主,我真是討厭你這雙眼睛,等娘娘發落了你,我就向娘娘討你這雙眼睛。”弘凌輕狂地笑出了聲。

    可惜她再也沒有機會要長樂這雙眼睛了。

    十二月初七,風雪大作。下了一夜的雪,整個天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長樂義無反顧躍下了小樓,像她之前幻想的那樣。

    鮮血染紅了白雪,她薄衣蔽體,遮不住她雙肩的春光,白皙的肌膚幾乎與白雪融爲了一體,含着最後一絲氣息,剜了一眼小樓,三個看守她的禁軍侍衛眼底的猥瑣貪婪還沒有收盡,已經換上了驚懼。

    在他們想要羞辱她之前,她先了結了自己。

    就是這樣唏噓,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可這些人欠她的又該怎麼討回?她不甘心。

    她的身體輕飄飄的,眼前如白駒過隙,畫面一閃一閃而過。

    風雪中,她彷彿看到了丰神如玉謫仙般的男子朝着她的屍體走來,靜靜看了眼她醜陋單薄的屍體,很平靜,解下他那上品狐裘蓋住了她的身子,然後下令厚葬了她。

    是靖武侯蕭檀。

    長樂皺了皺眉,猜測他這樣做的原因,無外乎兩種,第一,想來看看被他親愛的姑母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公主死沒死透,死透厚葬全了他姑母的名聲,沒死透補一刀全了他姑母的心願;第二種,雪景撩人,侯爺信步一走,看到這有個死人,忒煞風景,命下人葬了她猶如葬一條阿貓阿狗,不費吹灰之力,不能因爲她誤了他賞雪景的心情。

    可能還有其他原因,但一道刺眼的強烈白光閃過,長樂一陣暈眩,看到了安樂鳳冠霞帔,撲在陸子陌懷裏哭哭啼啼訴說着對她這個姐姐的不捨哀思,長篇大論的,長樂也沒聽清,倒是聽清了一句:子陌,我們就當長樂不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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