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安樂咬着脣瓣終於忍不住了,走了上來軟聲道:“父皇,母妃,弘凌是弱質女流,這二十竹板下去,怕是也廢了,不如罰她做一個月的苦力,再流放吧。”
“父皇,母妃,螻蟻尚且偷生,弘凌只是一念之差才犯了錯,攀咬長樂也不過想活下去,如今證明了長樂是清白的,不如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安樂每一句的深切求情,都像是一把利刃,狠狠紮在長樂心上,再□□,再狠狠插入,反覆的折磨,讓她渾身發抖,耳邊嗡嗡的,頭痛欲裂。
多麼諷刺,安樂能竭力爲一個毫不相干的宮婢求情,卻眼睜睜看着她的姐妹掉進萬丈深淵。
耳邊是文武大臣誇讚安樂心善慈悲的話語,長樂攏在袖中的手攥的死死的。
蕭善煙冷然道:“安樂,退下。”
安樂怔了一瞬,下意識看向蕭檀,蕭檀俊雅的臉冷若冰霜,淡淡睨了眼受罰的弘凌,他沒有看安樂一眼,卻叫安樂生了怯意,因爲蕭善煙的告誡,安樂對蕭檀從來都是敬而遠之的,她不知道蕭檀這樣的表情代表了什麼,但是也不敢再求情,只得退下。
二十竹板終於停了,弘凌也被打得鮮血淋漓,蕭善煙明白今日所有的心思都白費了,也懶怠再多看弘凌一眼。
“拖下去。”
“母妃”
“母妃,”長樂站了出來,搶了安樂的話頭,安樂怔怔地看着她,只聽長樂道,“弘凌說到底也伺候了兒臣這麼多年,從小就陪着兒臣,她也是得母妃□□過的,想來她與周勇是兩情相悅,才做出這樣的糊塗事,兒臣也不想看她落得晚年淒涼的下場,罰也罰了,不如就將她賜給周勇爲妾吧。”
此言一出,惹來不小的譁然,少不得要稱讚一句“長樂公主仁德”,卻不知長樂的一句“得母妃□□”,生生堵死了蕭善煙事後再將“上樑不正下樑歪”的輿論壓在她頭上,蕭善煙靜靜而笑,冷意刺骨。
“長樂心善,母妃只能依着你了。”
弘凌縱然萬般不願,此時也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流放對弘凌這樣嬌慣的宮婢來說是死路一條,即使不死在路上,蕭善煙也不會再留她了,可若是將她賜給了周勇,那便是一條活路。
一條生不如死的活路。
長樂心知肚明,一切塵埃落定,她緊繃的心絃也鬆弛了下來,此時才感受到一陣發熱暈眩,看着被拖下去的弘凌,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蕭善煙身子探了探,不由自主看向蕭檀,正被上前探視的內侍遮住了視線,她看不到蕭檀的神色,心裏沒來由一慌。
這一場國宴,也不歡而散了,任霜婷笑了幾聲,感嘆道:“一場卑賤的奴才和宮婢的鬧劇,怎麼就鬧得這般大了,這樣大張旗鼓,最後竟是讓長樂博了仁德的好名聲,安樂你高興了?”
安樂木訥地看向她,似乎還沒回過神,任霜婷笑道:“你不是一直擔憂長樂不被人喜歡嗎?”
“是,是啊”安樂溫婉笑着,看向陸子陌,他已經隨着令信公離開,今日,他一句話都沒有爲長樂辯駁,可他的目光從來沒有移開過長樂。
夜幕下,文武大臣魚貫離開,令信公陸準剛正威嚴,他只道了句:“今日你的表現很好,沉得住氣,你要記住,安樂纔是大梁真正的公主。”
陸子陌頓足,恭敬垂首,回望間,蕭檀踏着月光款款而行,像是天地間奉爲尊主的矜貴公子。
夜色已深,突然急召進宮的太醫,匆匆忙忙奔進了昭陽宮,燈籠隨風而動,黃暈漂浮。
風露中,蕭檀頎身佇立,冰冷的臉色稍融。
流雲提着燈籠,半晌,才低聲道:“公子,您在關心長樂公主?”他語氣中含着欲言又止的擔憂。
風過,浮雲遮過了月色,掠過一層陰影,過了一會,才聽到蕭檀平靜的聲音:“她看上去,有點可憐。”
……
長樂病了,是那晚浸泡了太久的冰水,又經歷了那一場變故,她纏綿了病榻半月有餘,纔將將清醒些。
她以爲醒來聽到的第一件消息,就是安樂的婚事,誰知歡歡一臉訝異,說沒有這樣的事,長樂愕然了一瞬,然後聽歡歡說,她病着昏迷的日子裏,蕭善煙一次都沒來看過她,倒是芳華來了幾次,只說貴妃娘娘還記掛着公主,讓她們好好伺候。
然後是安樂,在她病倒後的第三天,就央求着梁帝蕭善煙,給宮婢內侍安排了一月一次出宮探視的假期,宮婢內侍們歡喜壞了,個個稱讚安樂公主德善,直傳遍了平京上下。
長樂喝着藥,靜靜聽着,對於安樂這樣的做法,一點也不感到意外,她似乎有些看清安樂的心思了。
她這話說的就有點孩子氣了,可接下來又道:“公主,你別和陸世子好了,他不能保護你。”
“雖然你病着這些時日,他隔三差五來探望你,給你送補藥。”歡歡說着有些不服氣。
“還有嗎?”長樂忽然擡眼看向她,輕聲問她。
歡歡一愣:“還有什麼?”
長樂低頭挑了顆大顆的蜜餞:“還有別人來看過我嗎?”
“你說皇上嗎?他沒來。”
長樂不以爲意,繼續挑着蜜餞,又問:“還有呢?”
歡歡想了一瞬,搖搖頭:“沒了。”
“哦。”長樂將蜜餞送進嘴裏,覺得不夠甜,又塞了一顆。
歡歡看着她好像不高興的模樣,也挑了一顆,塞進自己嘴裏:“公主是覺得不甜嗎?這個甜度正是你平常喫的呀,這是嚴承挑了半天送進來的,他每日都問起你,問你好不好,今日病情如何了。”
“有心了。”長樂莞爾,“我託了歡歡的福,喫到了這麼好喫的蜜餞。”
長樂兩眼彎彎,歡歡也喜滋滋的。
“這是給公主喫的,你倒又喫上了。”金蕎走了進來,坐到了長樂跟前,歡歡順勢塞了一顆到她嘴裏。
“你也吃了,可別說我了!”歡歡俏生生說着,金蕎無奈嗔了她一眼。
“公主,聽說弘凌過的很不好。”金蕎道,“徐氏是個厲害的主,天天給金蕎立規矩,動輒打罵,連倒個茶都會被潑一身滾燙的水。”
對於這一結果,長樂有數,她早已讓嚴承打探過周勇家的情況,周徐氏是個妒婦加悍婦,弘凌以這樣的方式進門,又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呢?
那晚的刑罰,弘凌的臉怕是難以恢復,就很難得周勇喜歡,今後的日子,便只能在無盡的黑暗中度過,一如上一世的她。
自從長樂公主病後,嚴承幾乎日日都來侯府,看着眼前侃侃而談的嚴承,流雲不知自己翻了第幾個白眼,自從他家侯爺只是象徵性地詢問了嚴承一句“長樂公主如何了”,這個嚴承就兩三天來報告一次,也是他家侯爺有涵養,沒讓人把嚴承轟出去。
蕭檀終於從文書中擡頭,神色淡漠指了指手邊的錦盒:“你既來了,就將這帶回去,送與長樂公主。”
嚴承不可思議怕是聽錯了:“送給公主的?”
蕭檀擡眼:“有何問題?”
“沒,沒有!”嚴承連連搖頭,心裏卻樂開了花。
流雲拍着他的肩,加重了語氣:“這是我們侯爺去雁蕩山剿匪時,爲安樂公主請七彩福袋順手捎帶給長樂公主的!”
嚴承的笑容垮了,默了一瞬,尷尬地點點頭:“明白。”
待嚴承走後,流雲臉上愁容一片,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蕭檀問。
流雲思忖片刻,正色道:“公子,您不該和長樂公主有牽扯。”
蕭檀目光沉靜,聲音微涼:“不過是表面功夫而已,無妨。”
流雲恍然,原來如此,不過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好像以前公子連這種“表面功夫”都不會做,他狐疑着,順手打開了剩下的錦盒,大驚失色。
“公子!嚴承拿錯了安樂公主那一份!”
蕭檀靜默片刻,無甚表情,半晌道:“是嗎。”
是嗎?流雲眉毛打了結。一開始,他就提醒過他家公子,用不同的錦盒區分開來,不至於弄錯,他家公子也不知是不是嫌麻煩,偏用了同一種。
好了吧,錯了吧!
是以,流雲將這拇指大的七彩娃娃送到安樂跟前時,安樂的表情有幾分驚訝。
流雲硬着頭皮解釋:“公主,這是我家侯爺特意爲公主請的福娃,有七種不同的顏色,佑公主安康。”
今日進宮正坐在安樂身邊的任霜婷臉色微僵,笑得有幾分不自然:“是侯爺特意請的?”
流雲笑容僵硬,點點頭:“是啊。”
是在路邊隨手一指,買的。
任霜婷錦帕掩面,語氣低沉:“侯爺何時有這樣的心思了。”看着福娃的目光卻是羨慕中藏着冷意,移開,看向了安樂,今日的安樂清麗柔婉,瞧着真是,叫人喜歡不起來。
安樂還有些不適應突然送禮的蕭檀,良久才道:“那便替我謝謝表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