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心這些花瓣被扔進垃圾桶裏，想了半天，決定灑進江裏。
江州3月份的夜風，還是很冷。
晚上11點的臨江公園，幾乎都沒什麼人了。
花瓣在江面浮浮沉沉，順着水流，自有來處，各有歸途。
沐陽留了兩瓣，夾進了隨身帶的本子裏。
兩人踩着月色往回走，沐陽開口，“林警官，你會不會覺得我這種行爲，太儀式化了，又耽誤時間，又沒什麼意義？”
“不會。”
林澈開口，又覺得這樣解釋似乎有點敷衍，補充道，“這件事讓你心裏有所安慰，這就是意義，不是嗎？”
沐陽點點頭，開口有點感傷，“其實挺可悲的，蓓蓓還活着的時候，我錯過了幫她的機會，現在她不在了，我能做的只是安慰自己。”
林澈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沐陽，知道因爲田蓓蓓日記裏的內容，小姑娘其實一直都在自責，怪沒有幫到田蓓蓓。
看着情緒低落的沐陽，林澈想要安慰她兩句，醞釀了半天也只是開口，“相信蓓蓓也沒有怪你。”
“我知道。”
沐陽淺笑着點點頭，舉目看着江水奔流的方向，神色雖然悲傷，但是並不頹然，輕輕哼了《蓓蕾》的最後一句，“蓓蕾會綻放，因爲你活在心上。”
沐陽目光如月色般溫柔，“這首歌寫得真好。”
因爲你活在我心上，所以我永遠思念你。
沐陽今晚回租的房子那，省檢察院家屬院離臨江公園不遠，走路不到半小時就能到。
“田蓓蓓的案子結束了。”
林澈突然開口，但他想要說的，已經醞釀一路了，“之前你說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你，對嗎？”
沐陽點點頭，難得面露疑惑，“不是我沒有辦法和人接觸這件事嗎？”
沐陽知道以林澈的觀察力和細心程度，自己這種下意識抗拒接觸的反應他肯定察覺到了，還以爲之前他欲言又止要問的是這件事。
林澈搖搖頭，停下腳步，轉身認真地看着沐陽——
“我要先跟你道歉。”
林澈開口，眼中有幾分抱歉，“之前沒經過你的同意，就向局裏申請了讓你加入市局專家顧問組。”
林澈並沒有給自己找什麼藉口，“在你拒絕前，市局的背調和政審已經結束了。”
沐陽臉上的笑容瞬間不太自然，“肯定沒通過吧……”
“通過了。”
沐陽震驚地眨了眨眼睛，有點不敢相信，“居，居然通過了？可是我，我爸……”
林澈知道沐陽想問什麼，解釋道，“專家顧問組沒有編制，而且沐城與你沒有血緣關係，並且他和吳阿姨離婚多年沒有聯繫，局裏綜合考量下來，認爲這件事不對你的背調政審有影響。”
沐陽笑容苦澀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既然決定開口了，林澈也就不藏着掖着，“我查過這個案子的卷宗和判決，他的罪名是過失殺人，死的是當年的鄰居。我個人認爲，當年這個案子的證據鏈是有問題的，審判時檢方也提出了這一點，但是沐城卻全盤認罪，放棄辯護，放棄上訴，被判了18年。而且我還查到，沐城和吳阿姨離婚，是在案件審理期間。”
沐陽輕笑一聲，眼淚掉了下來，“所以啊，我的政審才能這麼順利，我纔沒有被扣上殺人犯女兒這個頭銜。”
沐陽擡頭，擦了擦不自覺滑落的淚，看着林澈的眼睛，“林警官，抱歉，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林澈眉心蹙起，“和你的情況有關，對嗎？”
沐陽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小臉一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拉開和林澈的距離，緊咬着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顫抖着開口，“對。”
看着沐陽的反應，林澈很後悔，怪自己爲什麼要跟她求證，讓她想起不好的回憶來。
“對不起，我……”
林澈我了半天，急得眉頭都打死結了，也不知道該怎麼爲自己解釋。
沐陽吸了吸鼻子，搖頭，“沒事的。”
林澈眉頭皺得更深，“如果我的問題讓你不開心，你可以怪我，可以罵我，不需要這麼懂事。”
懂事得讓他心疼，讓他更自責。
沐陽還帶着淚光的小臉上浮出淡淡的笑容，擡起小手，指着林澈的胸口的位置，“你忘了，我能猜到你在想什麼，我知道你問這個沒有惡意，只是我關心我，我爲什麼要去怪一個關心我的人？”
林澈啞然，剛纔一着急，差點忘了小姑娘讀心的本領。
“你不想說，那就不說。”
林澈尊重沐陽的選擇，完全不追問，擡手看了一眼表，“走吧，很晚了。”
沐陽點頭，跟上林澈，情緒很快就調整過來了。
走了兩步，林澈覺得自己的衣襬一緊，低頭就看到一隻白嫩的小手輕輕拽着自己的衣角。
見兩人的關係並沒有因爲自己的問題而有所疏遠，林澈心裏鬆了一口氣，“放心吧，這個資料我保證不會再有更多的人看到了，至於顧問的事，我會和王局說的，沒正式下文件公示，不難拒絕。”
沐陽拽了一把，有點着急地開口，“不要！”
“嗯？”
林澈扭頭看着沐陽。
“我願意接受市局心理學和犯罪心理學顧問的工作！”
沐陽看着林澈，解釋道，“能用我的專業知識幫大家破案，幫受害人討回公道，我特別開心，真的！我之前不願意是因爲我擔心我的背調和政審通過不了，其實我很想和大家一起破案，一起尋找真相的！”
沐陽說着，不自覺地握了握拳，圓溜溜的大眼睛裏彷彿有光一樣，特別亮。
林澈輕笑一聲，看着面前神色認真，眼神堅定的小姑娘，不自覺地伸出手——
“歡迎你，加入江州市刑警隊重案要案組。”
林澈把手伸出去了，才反應過來，一瞬間表情無措又緊張，手都不知道怎麼放了。
一聲悅耳的笑聲迎着夜風鑽進林澈的耳朵，他袖口就被人拉住。
“請隊長放心，我一定牢記使命，以捍衛公平正義爲己任，絕對不拖組裏後腿！”
說着，沐陽偏着小腦袋，俏皮地衝林澈擠了擠眼睛，“新人沒什麼經驗，以後請林隊長多多指教！”
林澈輕笑出聲，“好，我親自帶你。”
“走吧！”
沐陽拽着林澈的衣角，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蹦跳着走在前面，路燈下的兩個影子連在一起，被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