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謝謝袁教授！”
沐陽起身鞠了個躬，跟了上去。
看着兩人走進屋裏，李敏擡起粗瓷杯，優雅地抿了一口茶，“平時他可捨不得帶人進書房呢。”
“看來袁老是真的挺喜歡陽陽。”
沈之行這麼說着，但眼神裏卻露出擔憂之色，那個圖騰……
李敏輕咬一口桂花糕，“確實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也就是老袁年紀大了，要是再早個十年，還有精力全國各地跑，他說不定要和你們禾教授搶徒弟了。”
沈之行彎脣，“那估計是搶不過，陽陽還是更喜歡心理學。”
“那倒是，這興趣最重要。你呢小沈，這次回國來有什麼打算，是回來看一眼，還是打算長期在國內發展了？”
沈之行看向書房裏神情認真的沐陽，輕輕搖了搖頭，“還沒想好。”
李敏垂下眸子，點了一句，“兩個人的事，不能只是一個人想。”
沈之行點點頭，端起粗瓷杯敬了李敏一下，溫和地笑着，“先生的話，之行記下了。”
李敏慈祥地點頭笑笑，把碟子推過去一點，“再喫一塊吧。”
李敏和沈之行在院子裏閒聊，袁長勤帶着沐陽去了書房。
書房很大，很有特色。
牆上掛着一張藏族的唐卡，柱子上掛了一個布依族的四弦胡一個傣族的葫蘆絲，書架上一大摞納西族的東巴紙，最上面掛着一排彝族的大鑼笙舞面具和老虎舞面具，鋪在書案上的是白族的藍色扎染布，苗族的銀飾，赫哲族的魚骨雕，傣族的竹編……
說是書房，更像是個小型民族文化博物館。
沐陽一路盯着圖騰上剩下的幾個線條，皺着眉頭，疑惑地開口，“袁教授，這些我實在看不出來像什麼，它們又代表什麼呢？”
袁長勤一邊在書架上翻着資料，一邊開口，“那些我暫時也沒有頭緒，但參考其他少數民族的圖騰文化，可能有幾種情況。”
“一種是爲了區分地位，早期少數民族內部也是有尊卑之分的，比如負責祭祀的一脈，地位最高，他們用主圖，再往下爲了區分地位，就在主圖的基礎上，去掉一些東西，比如去掉一個線條。”
“另一種是區分地區，歷史上有些少數民族經歷過大遷徙，在不同的地區居住，就會出現圖騰大體一致，但細節有所區分的情況。”
“還有一種情況，是區分用途。”
袁長勤說着遞給沐陽一個線縫的本子，全是手寫的字，手畫的圖，因爲時間久遠，紙張都泛黃了。
“這是我年輕的時候，在西北調研的筆記，你看這個——”
袁長勤翻開其中一頁，“西北一個少數民族，他們信仰月亮，他們的衣服、紋飾、用品上，常見這個月牙的圖案，族中祭祀、重大節日也會用到。”
沐陽指着從瘦變胖的月牙圖案，有點驚奇地開口，“真厲害，他們那會就在研究月亮的圓缺變化了嗎？”
袁長勤示意沐陽坐下，解釋道，“我們在那個少數民族聚居的村子裏調研的時候，我就發現，他們的圖騰有變化，一開始我以爲是因爲不同的人繪製圖騰的習慣不同，導致圖案有變化，但隨着深入瞭解，我才發現，不同圓缺情況，代表不同的意思，用在不同的場合。”
“當村子裏有孩子出生，家中長輩會用草木灰，在小孩腳心畫一個小月牙，是對孩子健康長大的祝福。有人去世，喪葬用品上畫的，都是接近滿月的圖案，寓意此生差點圓滿，祈求來世能圓圓滿滿。如果是婚嫁喜事，就是兩個相對的月牙，圍成一個圓圈，表明兩人結爲一家了。如果是族中節日，祭祀大事，用的就是滿月，希望月神保佑族人風調雨順，萬事太平。”
袁長勤說着往後翻了一頁，“除了這樣的用途外，早在一百多年前，他們就發現了月亮圓缺的規律，一圓月代表一個月，以此來記錄時間。”
沐陽盯着泛黃的筆記本，滿眼驚奇，小臉上寫滿興趣，“真是太厲害了，沒想到小小一個圖騰，也有這麼多含義。”
袁長勤點點頭，目光有點落寞，“是啊，其實很多少數民族的文化中，有很多博大精深，值得我們深入研究的東西，只可惜因爲沒有文字流傳，族中年輕人也越來越不重視這些，很多東西知道的人越來越少了，一輩老人死去，就要有一部分少數民族文化消失……”
袁長勤摘下眼鏡，抹了一把眼睛，嘆氣道，“可惜啊，我們能做的，能留下的，太少太少了。”
沐陽感受到了袁長勤的難過，對於他們來說，少數民族文化的失傳，就像生物學家眼中的一個物種滅絕，令人痛心，卻無能爲力。
“或許，您可以試着把這些都整理出版。”
沐陽開口，輕輕拍了拍本子，“我剛剛看了，真的覺得很有趣，如果有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人開始對少數民族文化感興趣，願意投身其中，那能被留下來的東西會越來越多。”
“和我想到一塊去了！”
袁長勤看着沐陽，有種遇到忘年之交的感覺，“最近幾年，年紀大了，四處跑不動了，我就在這屋子裏整理編撰，一輩子的心血啊，能寫一點算一點，能給後人留一點算一點。“
看着袁長勤，沐陽眼中多了幾分崇敬。
“袁教授，那請您再幫我看看，這兩個圖騰，是不是出自同一個少數民族？”
沐陽說着，從包裏拿出筆記本，上面單獨有一頁，是她手畫的圖案。
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噩夢裏的圖案。
袁長勤拿着兩個圖對比了一下，輕蹙着眉，“雖然有差別，但主要元素表達都是一樣的，應該是同一圖騰的變形。”
沐陽點點頭，“那有什麼特殊含義嗎？那個圖是在參加祭祀節的時候拍到的，我畫的這個，是我，我……”
沐陽停住，兩手緊緊抓着包，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開口，“看到有人用血，畫在死人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