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這個時候,躺在桌板上的朱高燧,眼皮在不斷地抖動着。
可好像他沒什麼氣力,因而眼睛依舊沒有張開。
許太醫繼續觀察,先給他把了脈。
還有脈象。
而且這脈象,明顯比昨日要強得多。
許太醫一時間瞠目結舌,他醫死了這麼多頭豬,但今日……他竟醫活了一個人。
用一種完全匪夷所思的方式,讓一個人起死回生。
“這……這……”許太醫狂喜,他激動得手舞足蹈。
這種成就感,一下子充塞了他的全身。
不只是成就感,最重要的是,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一條金光大道。
任何事都是如此,一旦一條路走得通,那麼就可以舉一反三,只要朝着這個方向深入去研究,那麼……許多病症,就有解決的可能了。
這涉及到的乃是醫理的問題,理論走通了,其他的就是技術問題了。
他做了這麼多年的御醫,每日所想的,怎麼就是如何推卸責任,如何去承擔後果?
這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地進行救治。
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繼續把脈,心卻已要跳出來。
終於……朱高燧感覺自己開始能操縱自己的身體,他緩緩地張開了眼,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莫非……已經下了陰曹地府?
他眼睛努力地張開一條線,卻又見到了那個可怖的御醫,這令朱高燧感覺到悲哀。
即便是在地府裏,依舊逃不過……
可是……疼痛……開始傳出來。
這種疼痛,和當初闌尾炎發作時的疼痛不一樣,是一種刀口的疼痛,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卻發現,自己手腳依舊還是綁縛着。
於是他身子又動了動,努力地張大眼睛。
“殿下,您醒了!”許太醫激動地道。
朱高燧嘗試着張嘴,可是努力張嘴之後,卻發現自己竟是無法發出聲音。
慢慢地調息了片刻,他才輕動嘴脣,聲音微弱地道:“我……我在何處?”
“在王府裏。”
王府?
朱高燧精神恍惚。
對,他好像……此前是被拉到了王府的一處地方……
對了,還有張安世,有張安世……
許太醫一下子察覺到了趙王朱高燧的脈象開始紊亂。
許太醫便立即道:“殿下,千萬不可激動,小心傷口繃壞了,現在正是殿下您養身子的時候,一定要……切記不可急躁。“
卻是聽朱高燧道:“本……本王還活着?”
“當然活着!”許太醫紅光滿面地道:“有安南侯在,想死可沒有這樣容易!你是不知,這安南侯妙手回春,世上再難的病,他也有辦法。哎呀……他簡就是活菩薩,安南侯心善……他……他……”
說到動情處,許太醫居然眼裏泛着淚花。
人和人的主觀看法是不一樣的,在有的人眼裏,張安世是十惡不赦之徒。
可在許太醫的眼裏,這簡直就是自己的再生父母啊!
安南侯是如此的無私,這樣的獨門絕技,也傾囊相授,平日裏醫者仁心四個字,許太醫耳朵裏早就聽出繭子來了,可……此時的他才知道,這四個字,簡直與張安世再契合不過。
朱高燧眼裏,透着疑問。
他不相信。
是的,張安世那樣有壞心的人,怎麼會救他呢?
當初,他可是差一點沒害死皇兄,如今有了報復的機會,他那皇兄和張安世,怎麼會放過他?
不對,一定是哪裏錯了,莫不是……張安世還有什麼陰謀詭計?
是的,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朱高燧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人的所有行爲,都需要有一套邏輯來支撐的。
在朱高燧的心目中,自然是自己的兄弟都不是好人,身邊的人都很奸詐,自己想要一展抱負,所以要去爭奪,要去搶。
這其實也可以理解,沒有人會認爲自己是天生壞種,是萬中無一的大壞蛋,哪怕是再惡之人,他幹下壞事,也會有一套完美的邏輯,來爲自己辯解。
正因爲朱高燧有這樣邏輯,所以他對自己的許多行爲,都給以了自己很大的合理性,譬如爭奪帝位,是因爲太子不似人君,這天下不給他,實在沒有天理。
又如謀害太子,這是因爲太子肯定一直在陰謀算計他這個兄弟,所以他要學李世民,先下手爲強。
可現在……這個邏輯開始瓦解,雖然朱高燧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承認。
可是……現實就在眼前,無論你在想,太子和張安世到底有什麼陰謀,但是……很明顯,他們即便是見死不救,也可以讓他病死,達到他們的目的。
那麼,他們爲何還要多此一舉,給他救治呢?
而且還他孃的救活了?
有些東西,你是繞不過去的,哪怕你不願意承認,可實際上,它就在眼前。
“你們……你們對我做什麼?”
“你的闌尾壞死了。”許太醫盡力用簡單的詞句來解釋:“其他的太醫們都說無法救治,事情緊急,侯爺爲了救治殿下,果斷決定進行手術,就是在你的下腹這兒,開一個刀口子。然後將這闌尾切除,再進行縫合……”
“不過殿下放心,即便切掉了這個,也不會對殿下有什麼影響……殿下,你是沒看到,你那闌尾……早已潰爛了,若是不及時切除,必有性命之憂。殿下不信,可以看看下官給你切下來的闌尾,你看看就知道。”
說罷,許太醫興沖沖地去取了一個水晶瓶的罐子來,只見裏頭泡着酒精,還有……
朱高燧只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在自己的眼前一晃而過。
許太醫手裏的東西,自然是許太醫的寶貝,在他看來,將來研究闌尾,大有用處。
可在朱高燧看來,這玩意,看着讓人噁心。
“真是張安世救了我?”
“還有下官……下官……”
許太醫有點急。
不過很快,他覺得這樣不厚道:“當然,主要還是侯爺,下官只是打了個幫手。”
朱高燧便不說話了。
這衝擊實在太大,他要緩一緩。
此時,卻又見許太醫道:“既然殿下已經醒了,那麼……照着侯爺的意思,可以喂一點米湯喝了,不過……不能多喝……殿下稍等,我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