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該死的喬 >第6章,陷入困境
    我的雙手被扣在鐵凳子的靠背上,面朝着一扇黑漆漆的牆面。

    刷着灰漆的鐵門敞開着,門樑上長滿了鐵鏽,一塊寫着“審訊室”的塑料牌子格外打眼。

    門外人來人往,空氣沉悶而又幹燥,幾個閒來無事的警察站在門口的地方抽紙菸。

    我不喜歡他們耷拉在髖骨下的制式黑皮腰帶,鬆鬆垮垮的,像裹屍袋口的尼龍繩。

    “這羣該死的狗孃養的。”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怒氣沖天的中年男人,他頂着一個光溜溜的腦袋,額頭上脫起的皮白花花的,下巴很尖,邊走邊惡狠狠地在紙上胡亂畫着什麼,用力過度的手指頭捏得圓珠筆嘎嘎地響。

    他大概剛從太陽底下執勤回來。

    他坐到桌子對面,在桌面上使勁地拍了一巴掌,又接着在紙上亂塗亂畫,壓根就沒看上我一眼。

    “我說警官,依我看,你不是在爲即將等來的離婚協議上簽字做準備,就是在爲偷喝你咖啡的那個品行低劣的男同事生悶氣。我已經等了一個小時了,我受夠了你學着小狗咬紙屑的樣子。”我有些不耐煩。

    等他擡起頭的時候,我瞪着他面前的一隻星巴克白紙杯。我和紙杯上的頭像互相望着,我敢說我們誰也不害怕誰。

    “你在和我說話?”他皺着眉頭看着我。

    “整個局子就你一個活人。”

    “你大概在挑釁我,你想讓我伸手揍你一巴掌,然後在地上打滾,玩吞玻璃碎片的小伎倆。你這個該死的討娘賊。”

    “好了,你開始重視我了,你會把我當成對手的。大概你進來時就是這麼想的,你接下來有話說。我等了你很久。”

    “馬場裏的人都瘋了。6號,又是6號贏了,連贏了4場。你他媽怎麼想的,你非得讓我動氣,我簡直受夠了這個該死的週末。”

    他果然走到我的面前,用那張惡狠狠的臉湊了過來,鼻孔張得很大,一股熱氣差點把我的頭髮掀飛。

    “賭馬場在搞心靈拷問那一套,可憐的老頭兒。”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看上去老嗎,你這狗孃養的。”

    堅硬的拳頭轟在我的肚子上,我感到胃裏有些黏糊糊的東西正從喉嚨裏鑽出來,我咬着牙。

    他用手掌緊緊地扣住我的下巴,使出全力想撬開我的嘴,並用另一隻手不停地擊打我的腦門。

    他被我惹怒了,他大概想拔了我的舌頭。

    “我說的是另外一個老頭兒。你還老得不夠格。”我貓着腰恨恨地道。

    他顯然不知道我說的是誰,看起來更惱火了,他又提起拳頭朝向我的面門。

    我瞪着眼睛盯着他,突然覺得他的處境比那個下水道口的糟老頭子好不了多少。

    賭馬帶給人的刺激就是這樣,不管是輸還是贏,你都得好好忍受,沒有人是莊家的對手。我用莊家的憐憫等着他的拳頭。

    “快住手!”聲音從門口的地方傳了進來,女人的聲音,在這個沒有窗戶的房子裏盪來盪去。光頭警察鬆開手轉過身去。

    “你就照你看到的寫在紙上,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我沒有看清來人的模樣,也不知道誰爲我鬆開了手銬,我的眼裏全是淚水和汗水之類的東西。

    我花了好一陣子纔回過神來,但又被賽馬的結果逗得哈哈大笑。

    一位女警官爲我端來水,並坐到我的對面。

    她除了一口漂亮的牙齒,眼角用修復霜遮住的魚尾紋,從辦公桌前伸出的魁梧身段,再也沒有值得我去注意的地方了,我甚至都捨不得朝她看上一眼。

    我低頭看着桌面,用一張溼巾紙使勁地抵着流血的鼻子。

    等她做完筆錄,我在末尾的地方簽了字,我們都爲完成了一道例行公事的程序而感到高興。

    “一個高個子男人,聲稱是你的有利證人,他提供的證詞簡直比你被揍前的腦袋還清醒。你能輕鬆地離開全仰仗他的幫助。”臨走前她突然對我說。我擡起頭看着她。

    “他見到了兇手,還是他就是兇手。”

    “別開這種玩笑。他只證實你是在死者出事前離開了。”

    “你一定對高個子男人感興趣,他一定給你留了電話號碼之類的好東西,也可能是一個漂亮的眼神。”

    “你猜得沒錯。”她遞給我一個紙條。

    “我不喜歡事先說好的約會,特別是和男人。你爲什麼要幫我?他爲什麼要幫我?”

    我攤開紙條看了一眼,然後將它擰成團,丟進對面的紙簍裏。

    “你是個高個子。停屍房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邁着輕快的步子離開了我的視線。

    “你是個長相不錯的女人。”

    我的腦袋嗡嗡作響,被揍之後留下的後遺症影響着我的思維,我在思考那個爲我出頭的高個子男人,鬼鬼祟祟的警察局,還有我爲什麼被揍了一頓。

    但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等我趕到停屍房的時候,毛瑟已經死去二十個小時。

    硬邦邦的屍體從冷櫃中拉出來的時候,不停地向四周冒着白氣,看起來熱氣騰騰的。

    他被凍成了一塊肥肉,右側頸動脈留着一道如同他下巴處一樣深切的創口,血液在入殮前或被沖洗乾淨,或已經流得一乾二淨,能看到那比馬路牙子還整齊的肌肉紋理。

    他痛苦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正在爲我解決“難題”而懊惱不已。

    我圍着他的屍體走了一圈,然後爲他裹上白布。

    “看起來還少了一刀。”我離開時對穩重得有些過分的女警官說道,

    “你是說脖子左側?”

    “我想是的。那樣看起來會顯得更對稱一些。”

    “有些事情做起來並不困難,只是沒有想到。”

    “你還想說什麼。”

    “下次見。”她說,順手遞給我一張名片。“你有一天會想起我來的,如果有麻煩打給我。希望不會太久。”

    名片像紙條,簡單的硬紙殼,上面寫着一長串電話號碼,還有她的名片-鍾楚楚,刑偵科的大人物。

    我重新看了她一眼。沒有人喜歡玩遞紙條的遊戲了,至少現在不是時候,我胡亂地移開視線,揶揄地從停屍房裏走了出去。

    從公路開往市公安局的一段道路非常崎嶇。

    滾滾的熱浪和挖土機的氣囪裏冒出的黑煙在地面上呈現出鬼魂一樣的薄弱殘影。

    黃昏前的日頭還很毒辣,我使勁抓着出租車艙壁上的塑料把手,生怕自己被扭來扭去的車身甩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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