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嚎叫聲音很響,差點讓我忽略了另一個聲音。
“讓他上來。”聲音洪亮,有些短促而且平淡。
“再給我一秒鐘,我能擰斷你五根肋骨。”我停了下來,鬆開手退後一步。
我朝四周望過這羣男人的臉,最後在房子高處靠正中央的走廊上看到了他。
一位有些肥胖的老年男人,站在懸樓邊,微微鼓起的肚子比柵欄高不了多少。
除了眼睛和白色襯衫之外,還有一條金黃的皮帶朝着四處發冷光。
我仰面一步步朝着弄堂走去。
等到走近時望了他一眼。
他留着板寸頭,頭頂和四周的頭髮被修剪成綠化帶那樣的形狀,貝殼鬍鬚,很深的平頭皺紋,古銅色皮膚,所有關於粗線條和剛硬的形容詞都可以用在這張臉上。
他的雙手俯撐着欄杆,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我穿過堂道,有一絲涼風吹過。
地面和牆壁被漆成鐵皮灰,玻璃窗戶蒙着灰色的塑料,扶手也是灰色的,一股腦兒的灰色調,既乏味又肅殺。
我爬上樓梯。
他看着我。
他穿黑色西褲,一雙皮鞋黑得發亮,身體直立的姿勢有點像荒野裏的一塊墓碑。
臉上平常冷淡,沒有擡手趕我走的意思,也沒有表現出多大的熱情,頭髮花白,向外冒着雪霜的冰冷。
“像在哪兒見過。”我說。
“見面只是一種方式。從電視上,報紙上,廣播裏,殯葬儀式最後一個環節,都能算得上。”
“那我們是在什麼時候。”
“剛剛。你以一種極不和睦的方式闖了進來,像個得了狂犬病還有些癲癇的運動狂熱專家。”他擡起右手,停在半空中,用一根食指指了指我,手中的雪茄煙灰差點搓到我臉上。
一個閃亮的鏡頭在我的腦海裏閃過,那是一部老電影,拿破崙將軍穿着一雙高筒皮靴,手裏握着一把擦得發亮的手槍,站在辦公桌旁,對着手下撂狠話。
“你就是兵王-少校?”
“如果猜得沒錯,你是白少爺。”他的鼻子高挺,眼袋很深,一排一排長紋從額頭上穿過,這反而給他那雙圓瞪的眼睛增色不少。
他說話時眼睛一眨不眨,嘴角習慣性往上揚,張開嘴時露出一排整齊得像是假牙的東西。
“一點兒也沒錯,我就是白少爺,一個在道上呆得不久的小人物,你是怎麼知道的?”我微微頷首。
“丘比特公司的小當家,長頭髮,身高一米八,動作敏捷得能趕上火車。道上有快捷新聞欄目,你的消息這兩天出現在屏幕下方的的機率是每天二十四小時。”
“讓你久等了!”
他的眼皮顫動了一下。
朝我揮了揮手,手臂劃過一個圓弧又回到身體的兩側。
他示意我跟着他往前走,然後在樓梯右轉的第一間房前停下,走了進去。
正面的牆上掛着一幅灰暗而又寬大的油畫,上面畫着一位戴着黑色頭巾的老嫗,一身黑衣,像一隻裝扮得體的烏鴉。
淺木紋地板,白色牆壁,白色窗簾,除了一張老式辦公桌,一臺老電視,一部老電話,一隻黑色酒瓶子和頭頂轉個不停的老風扇,一隻總是盯着牆壁看的灰黑色公貓,見不到其它顯眼的東西。
這是一間留下了太多時間印記的房間,空氣裏閃爍着鋪滿灰塵的陳舊味道。
一羣老舊的東西擺在一起,能讓我想起老姑父揮給我的一個巴掌。
“你是怎麼在這間老房子裏呆下來的?”我在一張冰涼的鐵板凳旁停了下來。
“感情是個奇怪的東西,當你對某些東西念念難忘,你就被它牽着鼻子走。我在這棟爛房子裏起家,傾注了太多艱難的感情。偶爾回來看看。”
他走到那張同樣冰涼的木椅子旁邊,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遞給我一隻掛滿鑽石切面的玻璃酒杯。
“喝上一杯好嗎。有些酒入口很苦,就像這個。”他舉起手中的酒杯朝我示意,旋即又用另一隻手在空中擺了擺,接着說道“有些酒入口很甜。但你知道酒的味道到底差別在哪裏嗎?”
我坐在凳子上,沒有吭聲。
這是一個根本就不需要回答的問題,每個人喝酒都有一套。
“只有醉酒後的回味才能品出酒的好壞。”他看着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過後笑了笑。
他是一個善於控制對方情緒的人,一個笑容,一句沙啞而低沉的評判,就能讓整個世界都放鬆心情。
但這只是微微一笑而已,不過一秒鐘的時間就回到剛纔。
我將酒杯放下,撅了噘嘴,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他又給我倒上一杯。
“她是你的老母親?”我望着牆上的油畫打趣道。
“不,更希望她是我早逝的妻子。”他嚥下一口烈酒,握杯子的食指不停地敲擊着清脆的玻璃,他盯着窗簾上的某個地方。
“毛瑟死了。”我說。
“每個人都會死。你見過的所有人都可能是最後一面。”
“我急需一些要緊的東西。”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這裏太熱了。”他擡起眼睛,注意力回到我的身上,一絲銳利的鋒芒頓時從他的眼睛裏射了出來。
我和他離得太近了,我看着他,又看了一眼牆壁上那位模樣嚇人的老嫗,他們倆用相同的眼神嚇唬我。
“我喜歡這裏的天氣。我一開始以爲這只是棟蒼蠅和蚊子爲自己蓋的小房子,等到走進來我就後悔了。兵王的宮殿不是這麼好進的,我差點被一個彪形大漢按到水泥地底去。但我需要這樣,來碰碰運氣,或許能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除了錢和信譽,什麼都沒有。能將這兩件東西拼湊得很好的人不多,這是一件難做的事,我算是其中一個,還有瑞士銀行的老派監理能做到。
所以,沒有你想要的證據,沒有願望和幫助你達成願望的可能性,更沒有同情心。
你只是我的客戶,我保管好你和毛瑟的錢和資產,我爲你們保管的金櫃,連我自己都妄想打開。一個金櫃十萬保護金,這筆費用不多也不少,你大概有意見?”
他將杯中的酒喝完,又續上了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