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白,纖細十指落進水裏,潤得像玉。指尖是粉的,似春三月的桃李顏色。
百里越添了水,就站在一邊舉着木瓢不動。
“看什麼?”
屋檐下的燈昏黃,照得不亮,張飛天低着頭,眼瞼落下一片陰影。洗得慢,手心手背,洗到手腕,她看他一眼。
“你的手像蔥。”
百里越說:“不是大蔥,是小蔥。”
“?”
放什麼屁。
張飛天直起身子,手腕轉動水滴就直接甩了他一身。還嫌不夠,又甩了好幾下。
百里越抿了抿脣。
系統突然冒出一句話:【他可能是真的餓,想餃子想瘋了。】
事實上,百里越不餓。
他只是真的覺得她雙手像蔥。剛剛包餃子,切了白白嫩嫩的蔥,一晃眼,目光就落到她那手上。
一樣的白嫩。
味兒肯定是不味兒的。
但顯然剛剛那句話惹她生氣了,百里越都能明顯感覺她的嘴角從上揚到垂落,就那麼睜着一雙漂亮眼睛瞧自己。
他回望她。
白熾燈明亮,這種昏黃的燈是以前老燈泡,瓦數小,光就像被霧籠着,朦朦朧朧的。
誰也沒說話。
百里越不想開口說話。
他看着她,和記憶裏的模樣其實並不相同,但他太熟悉她了。
熟悉她皮膚的紋理,熟悉她的脣角弧度,熟悉她身體每一寸,熟悉她已經是刻進骨子裏的本能。
張飛天也不想開口說話。
【本來以爲花前月下,正好年輕男女乾柴烈火,誰知道——】
系統滋滋兩聲:【你別洗手了,乾脆給他洗洗腦子或嘴巴。】
張飛天:“我做事要你教?”
系統:okok
“百里。”百里越剋制不住地凝視她的脣時,聽見她喚了自己一句,“再給我舀十瓢水。”
然後百里越就陪着張飛天去給院裏菜地的青菜蘿蔔們澆水。
二師兄在廚房裏喊,“人呢?”
沒聽見聲音,探了脖子去瞧,只能看見兩人去菜園子的身影,便高聲喊:“不喫飯啦?”
“馬上。”
話是張飛天應的,懶懶散散,一如既往的調。
二師兄聞言把鏟子一扔,三兩下掏出手機點開相機。他一個箭步跨到門檻,嘿嘿笑着,咔嚓咔嚓連拍十來張照片。
夜色自帶氛圍,男人背影高大,幾乎要遮住前面女人的身形。兩人靠得近,相攜而去。
二師兄發給了謝御,並配文——
“師父,小七後面好像跟了條狗。沒別的意思,但你覺不覺得百里屁股上的尾巴耷拉着?”
謝御秒回:“滾。”
然後過了兩秒,又問,“他包的什麼餡兒的餃子?”
二師兄:“豬肉大蔥。”
“你呢?”
“韭菜雞蛋,玉米蝦仁,三鮮,芥菜什麼的。”
謝御:“沒出息!”
“誰啊?”
謝御:“還能是誰![怒][炸彈]”
二師兄摸了摸下巴,這是什麼意思?
嫌百里餃子餡兒包得少?
-
菜園子圍了籬笆,竹片削尖。門拉開的時候,要扯藤條編制的鎖釦。
手正要搭上門,張飛天就退後了一步,百里越自動往前去給開。側身的時候,驀地聽見手機震動的聲音。
短信,是張飛天的。電話,還是張飛天的。
她瞥他一眼,然後掃過短信,就一句——“恬恬,危!”
電話還在響,張飛天剛接聽,就聽見那邊皇甫奕撕心裂肺地喊:“姐!我艹!我艹艹艹!”
心肺都要給他喊出來。
“怎麼了?”
她跟在百里越後面一步進去,看着他澆水,本來是不慌不忙的,結果皇甫奕在那邊嗞哇亂叫道:“咱們有爸!”
張飛天:“……”
張飛天:“哇。”
“??!”
嚴肅一點!震驚一點!
皇甫奕噫噓唏:“簡直難以置信。”
“那不然呢?你怎麼出生的?”
皇甫奕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他在陽臺上跟熱鍋的螞蟻一樣轉來轉去:“誰讓媽說我們出生的時候,爸就死了。”
張飛天:“那你就當他死而復活了。”
皇甫奕:你這樣顯得我很呆好嗎。
“姐,你說怪不得媽這幾天神神祕祕,早出晚歸的。”
皇甫奕轉而哼哼道:“終於讓我給逮着了。”
張飛天摸了摸白菜葉子,問他,“逮着什麼了?”
他清了清嗓子說:“你不是回山上了,我跟媽商量過兩天來看你,我手頭還有點活本來要出差的——”
“停。”張飛天打斷他,蹙眉道:“你又投了什麼新產業?”
龍鳳胎,不知道是不是在肚子裏營養都給了皇甫菲恬,皇甫奕小時候就不大聰明的樣子。
內褲套頭頂當超人,掃把背背上要除魔,光輝事蹟數不勝數。
長大了又說什麼要成爲大總裁,衝500送5000的理髮店就算了,這小子還幹過大學門口搞套圈。
不過可能套圈對小學生來說太過幼稚,但對大學生來說剛剛好。
於是那次賺了點小錢,皇甫奕更加信心倍增,三天兩頭物色自己的下一份產業。
這一次,皇甫奕說:“賣保險。”
張飛天一時竟有些失語,皇甫奕還在那邊興致勃勃道:“自從上次你遇到了危險,我就對保險行業有了一點想法。”
不願再聽。
“好了,你繼續說你逮着媽幹嘛了。”
說到這個皇甫奕就更加來勁了,他扒拉着欄杆,腳都翹起來了。
“我出差臨時取消了,就回了家。這還沒到家門口呢,我在紅綠燈那裏,你知道吧,大潤發那一塊。”
“說起來今天特別堵,我從澄陽路過來,堵得跟羽毛球筒塞羽毛球一樣。”
張飛天等了半天,等着他講重點。
“我好不容易回到家,結果你知道!”
“我打開門!看見一個男的被媽扇了兩巴掌!”
皇甫奕當時就愣住了,以爲是什麼歹人進了家門。他揮了拳頭就要去砸人,然而人還沒砸上,皇甫女士喊住了他。
“這你爸,過來認識一下。”
“?”
皇甫奕確信他在那一瞬間以爲自己幻聽了,他視線掉轉,和那邊那個兩邊臉都紅了的男人對上目光。
“不敢相信吧。”
皇甫女士到沙發上坐下,慢悠悠喝了口水,剛剛罵人罵累了,嗓子不太舒服。
“你爸還活着。”
“……”
皇甫奕創業多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但這種認親場面他確實沒見過。
死去的爸爸突然攻擊我?
“對了,待會給你姐打個電話。”皇甫女士微笑說:“到時候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去看她。”
爲什麼這個語氣,不像是上山,是要上墳呢?
然後皇甫奕就給張飛天打電話了。
“本來吧,我還想媽要是孤單,給她介紹幾個。”
說到這裏,皇甫奕還很遺憾:“當初我說要開婚介所你們不讓,不然早抓了好些有條件的。”
張飛天覺得他語氣還算正常,沒有什麼“這種爸不要也罷!”“我就算是死,從這裏跳下去也不會讓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給我當爹!”
“不排斥?”
“本來排斥的。”
皇甫奕挪開手機,望着屏幕上那些零,幽幽道:“但他給得實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