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某個炎熱夏日的午後,她滿頭是汗地在烈日底下奔走。這時有人遞過來一杯桃子汽水,上面還泛着沁涼的泡沫。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坐下來,盡情享受這份涼意,不用再廢一點力氣。
沒人會指責她,因爲在這裏,所有的嬌縱都是被允許的。
鍾淺錫從房間裏離開了,體貼地拉上門。
偌大的空間獨屬於姚安,而那條裙子在說:“試一下吧,就一下。”
你瞧,是它先開的口。
有時候很多選擇,都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姚安沒有猶豫太久,就換上了那條裙子。尺碼剛剛好,不大不小。像是爲她量身定做,腰線都貼合得完美。
畢竟是少年心性,最後一枚鈕釦縮緊之後,姚安忍不住踮起腳尖,在木地板上轉了一圈。裙襬在空氣中畫成一個飽滿的圓,帶動細風落在手臂上,又涼又癢。
就像做夢一樣。
再次推開房門時,鍾淺錫在客廳裏打電話,用的是法語。他看見姚安出來,把手機從耳旁移開一點距離,肅穆的表情化成欣賞。
“很美。”
兩個字說得很淺,卻又燙得驚人。
至少姚安聽了進去,臉頰開始一陣接着一陣發熱,毫無原因。
那天后來發生的一切,也都像是電影裏纔有的情節——穿上華麗的衣裳,坐進高級汽車裏,去喫很好的一餐。
鍾淺錫和帆船俱樂部的老闆相熟,一進門,兩人被安排到了靠窗的位置。
透過擦得透亮的玻璃,能看到停放得滿滿當當的碼頭。桅杆一排排聳立,彩帆被雨水打得震盪,意外顯露出一種破碎的美。
綿長的音樂聲迴盪,是侍者在拉小提琴,莫扎特g大調小夜曲。
“嚐嚐這塊蜂蜜奶油塔。”鍾淺錫把盤子遞過來,“他家的招牌。”
他大概是這裏的常客,介紹的每道菜品都很不錯。酥皮浸泡在滿是砂糖的淡奶油裏,甜絲絲的,咬下去血糖恨不得要上升幾個指數。
這種不真實的幸福感託着人往上飛,簡直要踩不到底。
在一片陶陶然的喜悅裏,姚安突然想到了什麼。
明明只是很小的一個念頭,一旦冒出頭,就再也壓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經常帶別人來這裏?”她字斟句酌地試探。“別人”兩個字說得模糊,藏在句子中間一帶而過,可以指代任意的人。
小鹿雖然年紀輕,卻也有她的機敏。
鍾淺錫握着叉子的手停下。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擡起臉,饒有興致地問:“你希望我帶其他人來嗎?”
是,或者不是。
答案很簡單,姚安卻沒有辦法回答。
因爲它越界了。
心臟有它自己的想法,跳得急促且響亮。姚安很擔心對方會聽見,萬幸的是,鍾淺錫很少讓人難堪。
等了一會兒,他見姚安不開口,於是換了話題:“需要再加一點湯嗎?”
姚安頓了下:“好,謝謝。”
那頓飯剩下的時間裏,姚安見識到了鍾淺錫的忙碌。
每隔一小會兒,就會有生意上的電話和郵件進來。有些鍾淺錫會掛掉,有些他會在徵求姚安的意見後起身接聽。
他喫得也很少——這樣的工作強度,喫得下才有鬼。
再加上俱樂部是預約制的,大多是熟面孔。時不時就會有人看到鍾淺錫,走過來打聲招呼。
“嘿,真的是你!我還以爲最近都見不到你這個大忙人了呢。
說話的白人男人大概五十出頭,身旁站着他年輕的妻子:“聽說達拉斯的那塊地是被你拿下來了?”
鍾淺錫放下叉子:“趕上一點好運氣。”
“每次都這樣說,我纔不信。”白人男大笑着拍了拍鍾淺錫的肩膀,“不然這樣的好事,我怎麼從來沒有趕上過?”
“下次再有這樣的機會,我一定會第一時間打電話通知你。”
鍾淺錫不置可否地笑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水。
男人們在社交,女人們也沒有閒下來。
那個年輕的妻子轉向姚安,視線在她的裙子上飛快滑過:“鐘的眼光真好,交了這麼漂亮的女朋友。下次我們俱樂部出海,你一定要和他一起來。”
語氣是親暱的,無名指上的鑽戒閃閃發光,儼然一副豪門闊太太的架勢。
很顯然,她誤會了姚安和鍾淺錫的關係。
姚安原本想要解釋,又沒有說下去。
因爲在旁人眼裏,她和鍾淺錫自然不可能是朋友。除了情人,還能是什麼?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免費的禮物,也沒有平白無故的偏愛。姚安不傻,這個道理她懂。
可她不懂鍾淺錫的意圖。
要是圖錢,她一窮二白,什麼也沒有。圖色的話,鍾淺錫這樣的人,會缺女人嗎?
“在想什麼?愁眉苦臉的。”
姚安聽到這句問話,回過神,才發覺白人男已經帶着妻子走遠了。
“我在想……這條裙子。”她斷斷續續地解釋起來,“雖然現在說可能有點晚了,但它太貴重了。”
“所以?”
“你一直幫我,欠了這麼多,我還不起的。”
“那就不用還了,沒必要皺眉頭。”
像是要驗證自己所言不虛,鍾淺錫伸出手。
姚安有那麼一瞬間是怔住的,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眉間驀地傳來一陣溫熱,將皺褶撫平。觸感被放得無限大,又縮成針尖的一點,全都停在了男人的指尖上面。
那點碰觸停了不過一兩秒,就離開了。
黑暗中,她聽到鍾淺錫說。
“我沒有帶其他人來過這裏,你是第一個。”
那天晚上,雨一直下到凌晨三點。
姚安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是因爲她失眠了。昂貴的裙子到底是被拿了回來,此時就躺在她的小衣櫃裏,佔據了一大半地方。
“我沒有帶其他人來過。”
“你是第一個。”
鍾淺錫的話像是有魔力,不斷在姚安耳旁響起。
她是獨一無二的,是特別的。
這樣的描述,遠比誇讚一個人漂亮或是性感,來得更有殺傷力。
姚安在單人牀上翻過來,又翻過去,拿不準對方的話裏有多少是真實。
滴答的雨聲蓋不住牀板的吱呀作響,直到天亮。嶄新的太陽冒出來,迅速烤乾了溼漉漉的地面。
覺沒怎麼睡,課還是要上的。
在拿到dimi的聯繫方式之後,姚安的“病情”自然痊癒,終於能夠出現在校園裏。
蘇粒有多激動就不用說了,抱着她一連親了好幾口,口紅印都擦不下去:“去意大利的機票我包了!”
比起這些,姚安眼下有個更關心的問題。
昏頭漲腦地撐到中午,她坐在圖書館前的草坪上,詢問起朋友:“如果有一個人。他從第一面起就在幫你,但好像又完全不需要你的回饋。這是爲什麼呢?”
蘇粒撕開三明治的包裝,吃了兩口,開始喂松鼠:“你們之前不認識?”
“不認識。”
“他欠你錢?”
“怎麼可能。”說她欠鍾淺錫的還差不多。
“那我知道了。”蘇粒得出了一個結論。
“?”
“很顯然,你遇到了一個天使。”
“蘇,我沒有在和你開玩笑。”姚安嘆了口氣,這個問題困擾了她一整晚。
“讓我想想……等一下。”蘇粒突然嗅出不對來,“你談戀愛了?”
“沒有。”姚安急忙擺手。
“那你爲什麼要糾結對方是怎麼想的呢。”
“那是因爲……”
“不用解釋了。”蘇粒拍了拍姚安的肩膀,換上了肯定的語氣,“你愛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