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一條條微信讀下來,忍不住彎起嘴角。就在她思考應該如何回覆的時候,突然聽見鍾淺錫開口。
“你的朋友?”
姚安從屏幕上擡起頭,笑着回道:“算是吧,他也是從中國來的,人挺有意思。”
“他有急事找你?”
“沒有,這不是春假後天就結束了麼,他問問我明天做什麼。”
鍾淺錫倚在椅背上看她。
隔了一會兒,他說:“不急的話,先喫飯吧,菜要涼了。”
這份提醒來得及時,讓姚安回過神。消息什麼時候都能回,雞胸肉涼了就發腥,沒法下嚥了。
手機放回到桌面上,一陣刀叉的響動。
姚安切了一會兒肉,突然想起什麼:“對了,明天你有時間嗎?”
“怎麼了?”
明天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姚安想再見鍾淺錫一面。
“當代藝術館有個抽象畫展覽,好像快結束了,聽說特別好——不是我說的,是之前米歇爾太太說的。要不要去看看?”她試探着邀請,像是怕被拒絕,還特意拉上了鍾淺錫的朋友作保。
圓眼睛擡起來,睫毛茸茸的,讓人心軟。
只可惜希望還是落空了。
鍾淺錫放下餐巾,想了一下,抱歉地回道:“對不起,我明天有一點安排。”
“好吧。”睫毛垂下來,小鹿傷心了。餐刀把雞胸劃得一條一條,碎得提不起來。
鍾淺錫把姚安的沮喪看在眼裏:“實在喫不下就算了,我們換一家店。”
“不用了,怪麻煩的。”姚安往嘴裏塞了一大口,泄憤式的咀嚼起來,努力讓自己聽上去不是在耍小脾氣,“你這麼忙,怎麼好意思再耽誤你的時間。”
姚安身上有一種少女的直覺,但在這件事上,她誤解了鍾淺錫。
他並不是隨便找個藉口搪塞她,第二天故意不去約會。
——除非必要,鍾淺錫其實很少撒謊。
他是真的已經有了安排。
隔天天一亮,鍾淺錫就從馬里布出發。車子一路前開,目的地是一間山頂的別墅。房子建在視野最好的一塊地方,四周掩映着茂密枝蔓。無邊泳池的水裏波光粼粼,比馬里布莊園還要豪華。
到的時候,是中午十二點。
“先生在等您。”菲裔管家接過他的西裝外套。
鍾淺錫點了下頭,邁步走進客廳。
瑞恩剛放假回來,皮膚被曬黑了兩個色號。正大咧咧地躺在沙發上,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抱怨着什麼。
看見哥哥進來,他哼了一聲,把臉背過去。有意不去看鐘淺錫,顯然還在爲姚安的事情生氣。
“不要這麼任性。”那個白人女人教育了兒子兩句,站起身,走過來歡迎鍾淺錫。
“親愛的孩子,好久沒有見到你了。”她和瑞恩一樣,長了一頭慄棕色捲髮。
“抱歉,來晚了一些,路上堵車。”鍾淺錫回道。
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他補上一個稱謂:“母親。”
“你的父親在樓上。這幾天有點返潮,愛德華醫生讓他去醫院治療,他不肯……”
“我會去勸勸他的。”鍾淺錫開口。
簡單客套完,鍾淺錫沿着旋轉樓梯往上走。臉上浮起自嘲的微笑,轉瞬即逝,又被收了回去。
二樓最大那間套房,門是虛掩着的。
一推開,一個六十出頭的亞裔老人正躺在高腳牀上。天氣燥熱,羊絨毛毯卻高高拉着,一直蓋到了胸口,像是在害冷。
“父親,是我。”鍾淺錫在牀邊的椅子上坐下,試着呼喚對方。
老人掀起眼皮。好像聽到了,又好像沒有。
屋子裏掛着老時鐘,銀色秒針滴滴答答往前滑,沒有盡頭。
鍾淺錫安靜地等待着。
許久後,老人終於開口:“聽說你把瑞恩的卡停了,爲了一個女孩子。”
“是的。”
“怎麼可以這樣對你的親弟弟?”老人嗓子裏有痰,一陣咕嚕嚕的響動,“愚蠢。”
彷彿只有瑞恩纔是他的孩子。
鍾淺錫道歉之後,就沒再多說些什麼。因爲他知道對方今天叫他過來,除了心疼最喜愛的小兒子,還有別的事要說。
隔了快有五分鐘。
老人率先喪失耐心,續道:“還有人說,你在達拉斯買了一塊地。”
他果然在董事會里安插了眼線,鍾淺錫想。這隻狡猾的老蜘蛛躺在牀上動不了,依舊不死心,貪戀着權柄。
“是克里斯的建議。”
“少拿那個蠢貨來搪塞我。”老人尖刻地笑了,“你現在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是不是忘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
眼前的屋子挑高差不多五米,地面鋪滿大理石,通體雪白。裝修的時候請了著名設計師,專門在朝南的牆上開了一面巨大的拱形玻璃窗。
每到正午時分,日光就會無保留地傾瀉下來,映出一地金黃。
第一次到這裏的人,多半會被蔚爲壯觀的景象震撼,緊張地捏着衣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石頭和太陽是看不出年紀的,熠熠生輝,和十多年前一樣。
但那個從路易斯安那鄉下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
“我當然記得。”鍾淺錫說,“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您給我的。我會永遠感恩,永遠忠誠。”
“不要讓我失望。”老人得到了承諾,最後一次警告。
鍾淺錫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試了一下溫度:“父親,我想您應該喝一杯水了。”
老人這才藉着鍾淺錫手裏的水,潤了潤嗓子,把眼睛閉上。胸口一上一下起伏,發出風箱一樣的響動,貪婪地呼吸着氧氣。
病人住的屋子裏,總有一股死亡將要來臨的氣息。爲了蓋住這股味道,管家被迫在角落裏全都擺滿鮮花。
而在這樣逼仄的環境裏坐久了,難免會渴望一點輕鬆的空氣。
鍾淺錫把杯子放下,目光掃過那些玫瑰、百合和鬱金香。
熱烘烘又張揚的香氛滿溢,奼紫嫣紅裏,卻又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他的鈴蘭,鍾淺錫想。
“我到了,快下樓!”
和鍾淺錫分別後第二天,姚安是被祁航的電話吵醒的。迷迷糊糊一看錶,竟然已經快到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