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事情發生之前,誰也沒預料到的。
姚安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爲那個晚上,臥室的窗戶開了一條小縫,忘記關上。她整夜未眠,於是真切地聽到凌晨的第一滴水珠砸到泳池的欄杆上。
噼啪,噼啪,越來越響,越來越密。
到了早上,泳池的水已經漫出一些,到了露臺上。
工人們穿着雨披檢修,說的是西班牙語。
臥室裏,鍾淺錫看了一眼窗外:“天氣不好,我會讓司機早一點來接你。”
和往常一樣,傍晚有一場應酬。
鍾淺錫要先去公司處理業務,之後再回家接上姚安,兩個人一起前往會場——這樣的節奏貫穿了整個五月,彼此都已經很熟悉了。
但和往常不一樣的是。
姚安沉默了一小會兒,開口說:“我今天沒辦法去應酬了,得去學校一趟。”
這是五月以來,姚安第一次拒絕鍾淺錫。
男人佩戴鑽石袖釦的手頓住,把視線投了過來:“論文不是已經交了嗎?”
“是交了。”姚安清了清嗓子,“但我有其他的事要做。”
rigney教授在前天結課的時候,給同學們羣發了一封郵件。裏面提到新項目要招聘臨時助手,時間不長,佔用暑假的一個月。
姚安決定去試一試。
蘇粒聽說了這件事,三明治卡在嗓子眼裏,整個人咔咔咳嗽起來:“你瘋了?”
畢竟上了一學期的課,傻子都能看出rigney教授做事的嚴格程度:遲到五分鐘就要上花名冊,更別提那些blackboard上沒完沒了的作業和閱讀任務了。
一般人上完這門課,是論文一交,恨不得原地就和這位教授說上一句“再見了我的朋友”。結果姚安還要上趕着去受虐,在蘇粒看來,這屬於是純純發瘋。
姚安用力拍起朋友的後背,沒有解釋原由。
因爲這是她從俱樂部回來,熬過幾個失眠的夜,最後思考出的結果。
誠然陪鍾淺錫出席酒會、或是去他的朋友那裏實習,會有很多收穫,也算得上是一條坦途。
但是姚安怕了。
莫妮卡的例子就擺在面前,她不能再裝作視而不見。
她需要一點靠自己就能抓得住的東西——除了鍾淺錫以外的東西。
如果能在rigney教授那學習,這段經歷以後無論是寫進簡歷,還是單純充實自己,都有益處。更重要的是,她還有了拒絕去施密特公司的正當理由。
而來到這個被暴雨席捲的清晨。
相比起蘇粒,鍾淺錫倒是沒有那麼驚訝,只是在目光裏多了一些端詳的意味:“你之前沒有說過,想要換一家實習去做。”
“也是臨時纔有的想法。”姚安回得很謹慎,“再說了,學校那邊要先去面試,還不一定能夠成功。”
頓了下,她又問:“你覺得呢?”
窗外雨聲轟鳴,快要澆滅連日的焦渴。
鍾淺錫沒有回答,而是俯下身子,想要去補回一點本該屬於他的熱。
呼吸打在鼻尖,姚安下意識地側過臉。
那個吻便從脣上滑開,落到了頰邊。
說着鼻子皺起來,耗了兩三分鐘,眼圈發紅,噴嚏也沒有打成——明明已經很擅長說謊了,可在被鍾淺錫直視的時候,她還是不自覺地選了最糟糕的那個。
雷滾在雲裏,一陣接着一陣。
最後還是鍾淺錫笑笑,鬆開了姚安:“和教授約的幾點?”
“十點。jsg”姚安清了下嗓子,“我該走了。”
“去吧。”鍾淺錫說,“等你的好消息。”
話音貼在耳垂邊,從骨膜傳到心裏。又癢又麻,讓人由內而外打了個很小的哆嗦。
好消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夠等來的。
——那個大雨滂沱的上午,姚安在rigeny教授的辦公室裏,充分體會到了“如坐鍼氈”四個字怎麼寫。
辦公室裏的牆上,時鐘滴答作響。
從姚安進屋,纔剛剛過去十五分鐘。教授一口氣問了七八個問題,她只回答出了一半。老太太看上去不大滿意,用那雙嚴厲的藍眼睛盯着姚安,讓她覺得座位快要長出刺來。
“最後一個問題。”rigney教授開始收拾桌上的紙張了,“你之前參與過類似的項目嗎?”
這個暑期的新項目,是要做大洛杉磯地區,二十至二十五歲年輕消費者的行爲模式研究。
主要是做定量分析,這意味着要做大量的數據採集和整理。
姚安之前在國內學過統計課,但那些都是紙上談兵。她從來沒有實際利用過軟件,去處理一個切實的議題。
“我知道了。”教授最後點了一下頭,“謝謝你花時間過來,我會用郵件通知結果。麻煩你走的時候,關一下門。”
面試就這樣結束,在乾巴巴的氣氛裏。
姚安拎起書包,走到門口。手扶到把手上,沒有立刻擰下去。
因爲就這樣離開的話,估計教授的郵件,八成會以“很遺憾地通知,你沒有被錄用”爲開頭了。
不行。
不能這樣——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興許是社交場上的磨鍊,讓姚安比起剛來洛杉磯時,多了很多勇氣。
她深吸了一口氣,回過身,硬着頭皮再次開口:“教授。”
“是還有其他事情嗎?”對方問。
“我確實在很多方面上,還有欠缺。”姚安講得很慢,很認真,“但是之前沒有做過的事情,我都願意學。兩個禮拜……不,一個禮拜,您可以定一個期限來考察我。在達到要求之前,我不需要報酬。能不能讓我先來幫忙呢?”
rigney教授擡起眼睛。
姚安沒有避開對方的審視,堅持道:“我是真的很需要這個機會。”
停了下,又強調:“真的。”
不過是一份暑期工,很少有人會這麼當回事——尤其是在洛城大學這樣富二代遍地的地方。
rigney教授把老花鏡摘了下來,一針見血:“你是在經濟上遇到什麼困難了嗎?”
姚安搖了搖頭。
錢當然是問題,但這已經不完全是錢的問題。
“你是這個學期才從中國來的?”教授忽然換了話題。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