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鍾淺錫並沒有,只是筆挺地站着,注視姚安。
幾秒之後,毫不知情的無關人士嘰嘰喳喳地議論起來,打斷了這場對視:“議員先生,您爲什麼要道歉呢。”
“就是就是,明明是我們先打擾了您。”
人多口雜,一句接着一句,讓鍾淺錫回過神。他把目光抽離,微笑着點了一下頭。
工作人員抓住了這個信號,立刻擡起手,沖人羣示意:“大家不要耽誤時間了,請繼續參觀吧。”
人流開始重新朝前涌,魚貫進入禮拜堂的內部。
姚安被裹挾在隊伍裏,跟着向前。
聖母像在視野裏越來越清晰的同時,震驚也在逐漸褪去。大腦一旦接受了與鍾淺錫的重逢,她突然覺得自己找回了對身體的控制。
甬道狹長,及至門口時,姚安和鍾淺錫擦肩而過。
就像最合格的前任那樣,誰也沒有開口。
沉默中,雪松香濃了又淡,最終失去了輪廓。
一個小時後,參觀結束。
從禮拜堂離開,甲方專門設宴,由區域總裁的助理唐妮出面,招待大家吃了一頓很好的晚餐。牛排、龍蝦還有鹽焗扇貝,個頂個的新鮮。
不僅如此,對方還爲整個團隊預定了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
姚安下了車,看着酒店奢華的logo,腳步沒動:“這超出我們的差旅標準太多了。”
唐妮笑道:“老闆囑咐過,休息得舒服,工作纔能有精力。您說對嗎?”
“對!”小楚立刻沒心沒肺地接上。
不光是他,團隊的其他同事也連聲稱讚:“能遇上這樣的合作方,真是太幸運了。”
大家一邊往酒店裏走,一邊不忘回頭喊:“姚經理,愣着幹什麼,快過來呀。”
旁人的催促聲裏,姚安被迫拎起了拉桿箱。
辦理完入住,領到房卡,已經接近晚上九點。太陽落了山,空氣裏依舊浮着暑氣,讓皮膚冒出黏糊糊的汗。
姚安和張姐被分配到了同一個房間。
門一推jsg開,張姐一屁股在牀上坐下,就着高級牀墊的彈性,顛了兩下:“這趟真沒白來。項目談得順利,喫得這麼好,住得也寬敞。”
高興過後,又從包裏翻出相機,興致勃勃地查看起下午拍的照片:“瞧瞧,這個尖頂的設計把光影切割的多漂亮。下次我們和歐洲客戶對接的時候,也可以出一版類似的封面。”
“好。”姚安並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過多糾纏,隨口答應下來。
之後她從敞開的箱子裏拎出一件衣服:“我去衝個涼。”
“現在?洗澡?”張姐一聽,不解地擡起頭,“剛剛那個叫唐妮的助理不是說,把行李放下,還要帶大家去星光大道轉轉嗎?”
難得出一次國,旅行當然要被見縫插針地穿在工作間隙裏,排得滿滿當當。
“我不去了。”姚安輕聲回道,“有點累。”
張姐也沒再勉強:“那一會兒我走的時候,把房卡給你留一張。”
“好。”姚安道謝,走進浴室。
淋浴噴出細密的水珠,蒸汽霧濛濛地罩着,她閉上了眼睛。
黑暗和缺氧都有助於思考。
從浴室走出來的時候,張姐果然已經離開了,房間裏只剩下姚安自己、
而像是爲了驗證剛剛冒出來的猜想,姚安沒有開電視,也沒有開電腦。人坐在牀邊,開始等待起什麼。
過了十分鐘,抑或是十五分鐘。
叮鈴鈴。
牀頭櫃上的電話真的如同預料的那樣,響了起來。
姚安伸出手,掀起聽筒,放在耳邊。
對方沒有表明來意——大家心裏都清楚的事情,沒必要再浪費口舌。
如同窗外的月亮一樣,空氣是沉默的。
哦不對,那裏面或許混了一點有節奏的呼吸。一下,兩下,三下,充滿熾熱,充滿渴求。
最後姚安開口:“我們見一面吧。”
低沉的男聲回道:“我在36樓。”
酒店36樓的viplounge,需要刷卡才能進入。
厚重的橡木大門推開,右手邊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包廂裏越暗,窗外洛杉磯的燈火就被襯托得越閃耀。星星點點連成片,像無數墜入塵間的鑽石,景象蔚爲壯觀。
姚安跟在應侍生的後面,一路向前。
在靠窗的位置,她再次看到了鍾淺錫。對方依舊是下午的打扮,衣衫嚴整,側臉被氛圍燈勾勒出一道銳利的線。
姚安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直到這時,鍾淺錫才說:“好久不見。”
分開的這些年裏,他確實學到了一些東西。比如在姚安的同事面前保留一些距離感,不再讓她感到不自在。
但姚安是不打算誇獎對方這份體貼的。
她翻開菜單,擡臉對應侍說:“一杯馬丁尼,謝謝。”
“好的。”應侍詢問鍾淺錫,“先生,您呢?”
“檸檬水就可以。”
服務生訓練有序,很快端着酒水上桌。之後拉上沉重的橡木門,整個休息室裏,就只剩下姚安和鍾淺錫了。
空氣略顯沉悶。
姚安低下頭,避開沾了鹽的杯緣,小小地啜飲了一口。
酒精濃烈,瞬間在舌尖炸開。她隨口問道:“今天不是週中麼?”
按照鍾淺錫之前的生活模式,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爲什麼不喝酒。
話音剛落,姚安立刻把嘴抿住了。
倒不是馬丁尼的味道不好,而是一股奇怪的感覺冒出頭。
她知道對方的太多習慣,就好像那些斷掉的時間被接了起來,坐在她面前的不是五年未見的陌生人,是一個分享親密時光的伴侶。
這樣的錯覺不僅姚安感受到了,鍾淺錫的眼神也明顯變得柔軟。
“我已經戒掉了。”他一邊說,一邊試探着看了過來。
那些溫柔的視線在嘗試拆解姚安。
一點一點,從骨骼開始,想要從堅硬的殼子下面,剝出一段屬於他們的回憶。
鍾淺錫失敗了。
因爲姚安再次開口,用的是和客戶談話時,公事公辦的語氣:“爲了健康着想,確實應該戒酒。”
說完擡起手,看了一眼時間:“我一會兒要回去睡覺,明天早上還有兩個會。大家都很熟了,就不要繞圈子了……找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