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黃金城 >第38章 第38章
    姚安曾經和鍾淺錫共度過一年的時光。

    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帆船俱樂部,雞尾酒會,或是鄉村集市。

    他們也分享過親密的呼吸,熾熱的擁抱,和對索多瑪共同的恐懼。

    但無論上述哪一樣,姚安覺得都遠沒有剛剛過去的五分鐘,讓她更貼近鍾淺錫。

    堅無不催的外表裂開,露出滿是血和肉的、不堪的內裏——鍾淺錫第一次向另一個生命,袒露出他脆弱的心臟。

    它也是活的,就藏在他的肋骨間。一下接着一下跳動,觸手可及。

    這是姚安從沒有見過的景象。

    巨大的衝擊感擊中了她。

    姚安有那麼一陣子沒有開口,過了很久,才說:“讓我看看你的手。”

    鍾淺錫頓了一下,意外地很聽話,把胳膊隔着桌子向前伸。

    襯衫袖口朝上捲過兩下,堅實的小臂上露出來,上面還帶着一點荊條留下的痕跡。紅色印記雖然已經變淡,但尚未完全褪去。

    剛剛對方在舉起玻璃杯時,姚安就注意到鍾淺錫手上有些異樣。此刻真的確認過,她還是感到震驚。

    “這也是你試過的辦法?”

    “是的,其中之一。”

    早在路易斯安那的時候、早在更小的時候,鍾淺錫就接受過類似的訓誡。因爲有人說,只要□□上足夠疼痛,就能代替精神上的折磨,讓日復一日的灼燒停止。

    所以鍾淺錫明知道沒有用,仍然願意再次去嘗試。

    他不想放棄任何一點可能性。

    但很顯然,這並沒有奏效。他依舊痛苦、掙扎,無助地渴望一些東西。

    回到酒店的休息室裏。

    姚安對着那副滿是痕跡的胳膊,不自覺地陷入沉思。

    這是苦肉計嗎?

    有可能。

    但仔細想想,不至於。

    鍾淺錫犯不上爲了騙她,搞這麼一出大戲。商人最講究投入產出比,他完全可以用其他手段達到目的,不需要爲此承擔身體上的拷打。

    拋開這一點不談,又有誰會把一個二十歲女孩、在分手時說過的氣話當真呢?

    就連姚安在審視過去的自己時,都認爲那是不夠成熟的,太過天真。她甚至已經不記得在離開前,自己和鍾淺錫說過些什麼。

    可鍾淺錫卻把那些話全部記了下來,一字一句。足足五年,不斷去嘗試。

    他也許是真的沒有在騙人。

    既然這樣的話。

    姚安低聲問:“你想要我做些什麼?”

    答案很簡單。

    我希望你能夠回來,回到我的身邊。

    鍾淺錫甚至不需要說出這句話,眼神裏的期待已經暴露了他的想法。

    不管對方這麼多年念念不忘的原因是什麼,這樣的對視都太具有蠱惑性。

    那雙黑眼睛凝視着姚安,讓姚安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又走進了霧裏,成了那個初到洛杉磯的少女。

    說完全不動心,那是假的。

    鍾淺錫很有魅力,是她見過的最有吸引力的男人,這毋庸置疑。即便幾年沒見,有過太多不堪的過去,姚安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而答應對方、留下來,就可以大大方方賴在牀上睡到自然醒。不用再去爲生計發愁,也不用再開早會,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可當“早會”這個不屬於青春期的概念,在腦海中冒出來的時候。

    姚安像是被一道閃電劈醒了。

    她再去看鐘淺錫。

    這次對方瞳仁裏映出來的,不再是那個倉皇的、稚嫩的自己。

    而是一個成熟的女人。

    半乾的捲髮披在肩上,沒有化妝,也不需要化妝,依舊很美。因爲年齡和閱歷撐起了她的自信,姚安不再需要仰仗一隻名牌脣膏,去給她底氣。

    姚安長大了很多,已經不是那個二十出頭的女孩了。

    她擁有了溝通的勇氣,可以放棄沉默,緩慢地開口:“既然決定攤開了講,我也應該誠實一些。說心裏話,我爲你父親的死亡感到遺憾,也很同情你的遭遇。情感上來說,我也願意相信你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但是。

    “理智上,我又忍不住去想。你剛剛的那番剖白裏面,有多少是新工作帶給你的影響?無意冒犯,但政治家通常都很會演講、很會調動旁人的情緒,這是常識。”

    清亮的酒液在杯中晃動,姚安舉起杯子,把最後一口馬丁尼喝掉,被辣得眯起眼睛:“你看,這就是問題的癥結。”

    “即便你說的都是實話,即便我也願意相信它們是真的,我依舊會忍不住去懷疑你。這樣太糟糕了,我不變成自己討厭的人。”

    所以。

    “你想要的,我恐怕不能給你。”

    姚安說完,把酒杯放了下來。

    啪。

    這一點微弱的響聲,碾碎了鍾淺錫長久的渴望和期待。他臉上最後一點表情也一併褪去,掌心緊緊握住十字袖釦,像感覺不到疼似的,銳利的邊緣陷進肉裏。

    隔了好一陣,他才說:”我們可以先做回朋友。”

    “你真的需要我這樣的朋友嗎?”姚安嘆了口氣,戳穿一點她看到的事實,“鍾淺錫,你只是不甘心,因爲之前沒有人拒絕過你。”

    話說得如此明白,一丁點談下去的必要都沒有了。

    姚安站起身,有禮貌地回道:“對不起,我真的得走了,明天早上還要和國內開會。”

    這次鍾淺錫沒有攔她。

    他說:“好。”

    姚安轉身離開之前,腳步微微停頓。

    最後停留在她視網膜上的,是黑沉沉的包廂,和玻璃外無盡的夜。

    鍾淺錫就坐在原地,面前擺着那杯幾乎沒有被動過的檸檬水,孤身一人。

    五星級酒店也可能賣假酒。

    沒有在開玩笑:不然該怎麼解釋,和鍾淺錫重逢的那個夜裏,姚安躺在酒店的牀上,會整夜失眠呢?

    她明明已經不再愛他了。

    可血管裏又被一根火柴點燃,心臟像是被攥住,時不時抽一下,沙沙的疼。整個身子都跟着隱隱發燙,翻出體溫計一量,367度,並不發燒。

    “喝點水,沒準能好一dia……”隔壁牀的張姐迷迷糊糊地說。

    話音未落,這位的小呼嚕聲就冒了出來,拖拉機似的震天響。星光大道附近的景點很多,張姐他們一行人邊拍照邊看風景,走走停停,逛到接近晚上12點纔回酒店,實在是累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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