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初冬,洛杉磯一片晴朗。陽光鋪滿柏油馬路。沒有下雨,沒有下雪,再好不過的一天。
鍾淺錫坐在賓利的後座,卻像是被一場雪崩蓋住,久久沒有動過一下。
“老闆?”米勒隔着聽筒,窺探到了一點祕辛,忍不住大着膽子發問,“那我們還去機場嗎?”
鍾淺錫起初沒有回答,半晌醒過神,溫聲回道:“去。”
“可是姚小姐說……”
“我聽到她的話了。”鍾淺錫笑着打斷了米勒,摩挲起鑽石袖釦。十字架鋒利,幾乎要割傷他的皮膚。
姚安說她要走。
他們每個人都要走——曾經是母親,之後是父親,現在是他的小鹿。
一遍遍被拋棄、一遍遍地被背叛,在自己最需要他們的時候。
他沒有家了。
這個事實在腦海中浮現的瞬間,鍾淺錫心裏長久拉着的那一根弦,終於“啪”地一聲崩斷。
米勒被老闆反常的態度嚇了一跳,打了個磕巴,小心翼翼地確認:“如果繼續去機場的話。您的意思是說……?”
“攔下她。”
鍾淺錫臉上在微笑,眼睛裏卻沉着扭曲的影子。獸爪從胸腔裏伸出來,撕開一個填不滿的口子,非得把獵物生生吞下去纔行。
誰都別想走。
尤其是他的姚安。
前往北京的飛機已經登機完畢,還有十五分鐘就要起飛。
姚安坐在過道靠右的位置,側臉往外看。舷窗外陽光燦爛,暖融融地讓人犯瞌睡。
不捨、緊張、對於前途的擔憂,或許還有一點點對於這座黃金城不該有的留戀。種種心情交織,需要幾個月去平復。
不過這些都不是姚安現在該考慮的事情——長途飛行最耗體力,不如好好睡一覺,補充精力。
於是姚安用毯子把自己裹緊,闔上眼睛。
不知過了jsg多久,一句呼喚叫醒了她:“姚小姐?”
姚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是空乘在詢問:“有點事情,能麻煩您跟我過來一下嗎?”
對方穿着制服,態度十分禮貌。
姚安沒太多想,回了一個“好”字,解開安全帶,跟着往前走。
穿過狹長的過道,前面是頭等艙的方向。
走着走着,姚安無意間擡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距離應該起飛的時間已經過去10分鐘,飛機卻並沒有按照計劃推離跑道,還停在停機坪上。
是晚點了嗎?
問題拋出去,空乘卻只是笑笑,沒有給出答案。
“那現在是需要我去做什麼呢?”姚安忍不住又問。
“您馬上就知道了。”
在聽到這個回答之後,淡淡的不安驀地在姚安心底涌起,沒有原因。
不對,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姚安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腳步剛要停下,胳膊卻被人猛地拽了一把,推進一個私密的空間。
唰。
頭等艙的簾子在身後閉攏,過道上正站着一個不屬於這裏的身影。
“是我。又見面了,姚小姐。”米勒熱情地開口。
聲音在姚安的嗓子裏卡了一下,才艱難地吐出來:“你爲什麼在這裏?”
米勒不答,笑着轉身,示意她往出口走:“我是很想和您聊天的,不過時間比較緊張——您知道,已經比預定的晚了一些。耽誤大家起飛總是不好的,所以先跟我走吧,車就停在下面。”
姚安是不可能跟上的。
米勒雖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但他不會無緣無故出現。
那麼事實只可能有一個:鍾淺錫不打算讓她離開。
姚安警覺地開口:“他要做什麼?”
“鍾先生認爲,您和他恐怕有一些誤會。如果您方便的話,應該和他回比弗利,把誤會解開。”
“我已經和他分手了。”姚安一動不動,“再說我們根本沒有誤會……我要回家,是不會下飛機的。”
米勒頗爲無辜地指了指停機坪:“可您的行李已經被卸下去了。”
姚安順着他的視線往外看,這才發現運着她行李的小車已經開遠。
“不,你們不能這樣做。”姚安起初僵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立刻掏出手機,想要撥打報警電話。
米勒兩手一攤,沒有阻攔她,而是非常和氣地回道:“您當然可以報警,這畢竟是一個法制國家。但我的建議是,如果您不希望中國的家人出事,最好不要這麼做。”
姚安聽到這裏,動作驀地停住:“你是什麼意思?”
米勒笑了笑。
姚安父親的身份證號、母親的身份證號,家庭住址,松城的工作單位……一項接着一項的隱私信息,被他隨口報了出來。
越聽,寒意越是刺骨,讓人手指打顫。
啪。
姚安的手機再也握不住,掉在了地上,又被米勒體貼地撿起。
“我想我們以後是經常要見面的。”米勒親切地開口,“所以沒必要把事情弄得這麼難堪。您說對麼,姚小姐?”
保鏢在他身後聚攏,越靠越近。
陰涔涔的影子投下來,擋住了所有退路。
姚安之前一切關於自由的設想——比如她要走、對方就會欣然允諾,都是基於“鍾淺錫是一個紳士”這樣的事實上的。
是的,九成的時候,鍾淺錫確實是一個紳士。
但今天恰好就不是那麼一天。
在絕對的資本面前,個體的力量是極端渺小的。只要對方願意,擡一擡手指,就能把她和家人碾成碎末。
“他瘋了。”許久後,姚安喃喃地說。
對於老闆的決定,米勒一向不會發表評論。他只是熱情地笑笑,示意姚安跟上:“現在我們可以走了嗎?”
邁巴赫就停在一出停機坪的地方,鐵盒子一樣,密不透風。
行李早就被裝進了後備廂,車門被保鏢拉開,那個許久未見的影子就坐在車裏。
鍾淺錫衝姚安伸出手。
姚安沒有動。
直到身後的保鏢提醒似的咳嗽了一聲,她才避開鍾淺錫的碰觸,僵硬地坐進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