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川注視着林歲辭的眼睛，沒什麼起伏的聲線裏帶着認真。
林歲辭怔了怔，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浮現出茫然和迷惑，“我們在十一年前就認識？”
裴川是裴氏的掌門人，身份矜貴，而他只是一個被衆人厭惡嫌棄的私生子，根本就不是一個階層的人，怎麼可能會有機會認識？
而且十一年前…那時候的他才八歲，裴川也才十六歲，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
林歲辭不確定地詢問：“你是不是記錯了？”
“不，我們確實認識。”
裴川的語氣是篤定的，他看着眼前乾淨俊秀的青年，與記憶中那個模樣漂亮的小男孩兒重疊，只是長大了，並沒有什麼變化。
裴川的目光愈發深邃而遙遠，像是陷入了久遠的回憶裏。
片刻，他擡手放在林歲辭的臉上，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撫摸着他的臉頰。
“只是你已經不記得我了。”
不過也很正常，那時候的小孩兒還太小了。
林歲辭愈發迷茫，他盯着男人這張成熟英俊又完美的臉看了好一會兒，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什麼，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太快了，他捕捉不到。
林歲辭秀氣的眉微微擰了起來，有些懊惱：“我還是想不起來。”
“沒關係。”裴川擡手撫平了林歲辭微蹙着的眉，修長的手指撥開散落在他額前的細碎劉海，低頭在他白皙的額頭上親了親，旋即在他耳邊低聲道：“先等着。”
說罷，裴川便起身往樓上走去。
林歲辭坐在沙發上等待了幾分鐘，裴川便折返回來了，手裏還拿着一張照片。
裴川在林歲辭身旁坐下，將照片遞到了他面前，“看看。”
林歲辭伸手接了過去，照片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已經泛黃了，像素也不像現在這麼清楚，但似乎保存得很好，還是可以看清上面的人長什麼樣。
當看到照片的內容後，林歲辭的瞳孔猛地放大，就連握着照片的手都驀地抖了一下。
“這……”他嘴巴微張，擡眸看向身邊的男人，好半天才從嘴裏說出一句略顯沙啞和不可置信的話：“這是我和你嗎？”
裴川輕點了一下頭，“嗯。”
林歲辭又不確定地反覆看了好幾遍。
老舊泛黃的五寸照片裏有兩個人，背景應該是在照相館裏。
左邊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年的身板還顯青澀，長得高高瘦瘦的。
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五官英氣又俊秀，還帶着幾分未褪去的青澀和稚氣。
少年沒什麼表情地看着鏡頭，目光平靜，眼神是超出他這個年齡段的成熟。
他的嘴角和顴骨似乎還受了傷，掛了彩，添了幾分桀驁不馴和張揚，像小狼狗一樣，很不好惹。
儘管身上穿着廉價的T恤和長褲，但他的身板挺拔端正，再配上那張極爲出色的臉，愣是把身上廉價的衣服提升了幾個檔次。
那個時候的裴川已經有了幾分現在的模樣，還是一樣的出衆。
不過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青澀，還有幾分張揚和桀驁，現在變得更加沉靜內斂。
但變化還是太大了。
而照片的右邊還有一個人，是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身上同樣穿着廉價的衣服，且還有些不合身，褲子短了些，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
但他長得很好看，白白嫩嫩的臉蛋兒，一雙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挺秀的鼻樑，五官精緻秀氣，帶着滿滿的稚氣。
與少年的平靜不同，小男孩兒此時有些緊張忐忑地看着鏡頭。
少年長得高，小男孩兒只到他的胸口再往下幾釐米的位置，瘦瘦小小的一隻。
兩人站得很近，少年的手臂搭在小男孩兒的肩膀上，而小男孩兒則有些依賴和緊張地抓着少年的衣襬。
照片就定格在這一刻。
少年是裴川，而小男孩兒……林歲辭再熟悉不過了，那是他自己，八歲時的自己。
林歲辭拿着照片的手收緊，指節用力到泛白，他輕聲呢喃：“我們小時候真的認識…”
裴川湊近了些，與照片中的姿勢一樣，他擡手摟住了林歲辭纖薄的肩膀，一同看着對方手裏的照片。
“現在記起來了嗎，歲歲？”他側目看着青年線條柔和的側臉，目光耐心溫和，“嗯？”
“我……”林歲辭擡頭，對上了男人那雙深沉的眼眸，兩人的距離很近，鼻尖幾乎碰上了鼻尖。
他怔了片刻才往後退了一些，訥訥地補充：“好像…記起了一些。”
在林歲辭的記憶裏，小時候他確實認識一個大哥哥，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已經忘記了對方的長相。
只是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是裴川。
在八歲之前，林歲辭是和林玥住在一起的，他們住在A城落後破舊的一片區域裏。
那裏的環境很差，人蛇混雜。
在林歲辭被林玥送去江家的幾個月前，他家隔壁搬來了一對母子，就是他記憶中的大哥哥和對方的母親。
現在想來，也就是裴川和他母親。
“可是……你那時候好像不叫裴川？”
林歲辭心裏有很多疑惑，裴川明明是有錢人家的少爺，爲什麼會和他母親住在所謂的“貧民窟”裏。
而且，當時的大哥哥明明不叫裴川，好像是姓餘……
他之所以現在認不出裴川，一是因爲時間過去太久了，二是因爲裴川與過去的變化太大了，連名字都發生了變化。
林歲辭根本沒法把這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餘驍。”裴川看着林歲辭，淡色的薄脣翕動：“我那時候叫餘驍。”
“對，就是餘驍…”林歲辭像是陷入了回憶當中。
他年少時的記憶大多都是不堪回首的，沒有什麼值得回憶緬懷的人和事。
要說過得最開心的開心的一段時間，就是被林玥送去江家之前的那幾個月，他和隔壁家大哥哥相處的幾個月。
但很多記憶已經模糊了，他努力回憶着，看着男人那張臉，下意識從嘴裏說出了一句來自記憶深處的稱呼：
“餘驍哥哥……”
青年的嗓音是清越的，尾音稍稍拉長，帶着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軟和依賴。
裴川的眼裏泛起絲絲的漣漪，這句“餘驍哥哥”與記憶中小孩兒清脆又軟糯的嗓音重疊在一起。
他是衆人眼裏冷淡疏離，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裴氏總裁裴川，同時也是林歲辭的餘驍哥哥。
只屬於林歲辭的餘驍哥哥。
“我在。”裴川伸手圈住了林歲辭的腰，將他摟入了懷中，低頭親了親他柔軟的發頂。
“歲歲，寶貝。”
說起來，裴川曾經跟林歲辭一樣，有過一段類似的經歷。
過去那些年裏，當裴川還是餘驍的時候，伴隨着他成長的永遠也離不開這兩個標籤：
私生子、野種。
前任裴氏集團的掌門人是裴川的父親，在三年前便因爲車禍意外去世了。
而現在裴川名義上的母親，也就是裴川父親的結髮妻子，並不是裴川的親生母親。
裴川的親生母親是裴父的初戀，叫餘曼，在他還沒回到裴家之前，便是隨母姓的。
餘曼和裴父是在大學時認識並相戀的，但她只是某個小城鎮裏出來的人，家境很普通。
後來因爲家族裏反對裴父和餘曼在一起，兩人迫於壓力便分手了，裴父不久之後就娶了某家千金，也就是裴川現在名義上的母親。
分手之後，餘曼才發現自己懷了裴父的孩子，她並沒有選擇打胎，而是瞞着所有人將孩子生了下來。
因爲未婚先孕，餘曼的父母覺得丟人，便將她趕出了家門，周圍的鄰居親戚也對她指指點點，厭惡唾罵。
後來的十幾年裏，餘曼就一直帶着那時候還是餘驍的裴川在陌生的地方獨自生活。
在裴川十六歲那年，因爲常年的cao勞和心理問題，餘曼身患重病，又帶着裴川回到了A城。
也就是在這時候，母子倆搬到了林玥家隔壁，和當時才八歲的林歲辭成爲了鄰居。
兩人之間的緣分開始了。
然而，就在幾個月後，林歲辭便被林玥強行送到了江家，同時也和裴川失去了聯繫。
又過了兩個月，裴川的母親餘曼病逝，沒過幾天，得知消息的裴父便找上門來，將流落在外的兒子帶回了裴家。
從此以後，餘驍改名爲裴川。
現在圈子裏知道這些往事的人不少，但那個曾經被衆人鄙夷，蔑視的私生子，早已經憑着自己過人的手段坐上了裴氏掌門人的位置。
而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現在則需要仰視他，討好他。
圈子裏沒有人再堂而皇之地談論起這些事情，因爲沒人敢得罪裴川。
裴川只是寥寥幾語講述了當年的事情，他的嗓音低沉醇厚，語氣是一貫的平靜淡然。
“怪我，沒有一開始就跟你說清楚，才讓你誤會了。”
“所以，我們十一年前就認識。”林歲辭擡手抱住了男人的腰，眼尾泛紅，“對不起，我沒有認出你。”
原來小時候保護他照顧他的大哥哥，隔了十一年，現在也仍然在保護着他照顧着他。
“不管你是餘驍還是裴川，我都很幸運…很幸運能與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