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女子的叫聲迴盪在空間，漸漸喚起趙沛的意識。
趙沛周身一緊，猛然坐起身來。
被他忽然的舉動嚇了一跳，慄夏蹲在旁邊，低呼一聲。
眼前亮起，趙沛舉着火摺子，視線落在她臉上，卻在胸前略略一頓。
“這是哪裏？”他問，
慄夏懵懂，“不是您帶我來的嗎？”
“不，是你。”趙沛黑眸一閃，戛然而止，默默站了起來。
環顧四周，二人正置身於幽深的山洞，空氣陰涼潮溼，一片黑漆。
不遠處，隱隱傳來水流之聲。
“我猜得沒錯。”慄夏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出路就在戲臺中央。”
“還說不記得？”趙沛腳步微頓，語調藏着些許涼意。
“並非您想得那樣。”慄夏明白他的警覺，解釋道，“是被店小二啓發。”
趙沛似乎被他引發興趣，淡淡“哦”了一聲，兩人邊說邊沿着水聲向前。
難得想到他前頭一次，慄夏有些小小的得意，“您記不記得，他說‘這麼熱的地方怎會有老鼠’？”
“僅憑着這句？”火光在她面前一亮，照到腳下的水坑。
“小心。”他提醒。
慄夏也沒多想，挽着他的胳膊“嘿”的一聲跳了過去，繼續道：“老鼠怕熱，自然會找涼快地方。我若失去心智，求生便是本能。”
“心智已失，又如何知曉會做何事？”趙沛含着兩分揶揄，“不如說是靠賭的。”
“王爺此言差矣。”慄夏對他的結論不太服氣，“您忘了，上次月影的蘑菇湯事件，我失了心智，也逃過一劫？”
趙沛眸色一閃，腹誹玉逍留了一半話沒說，令她對自己失智後的危險毫無察覺。
奉命回城的玉逍：“阿嚏”！好像有人在罵我？
趙沛沉默須臾，道：“用老鼠做比倒是十分貼合。”
慄夏：“哎呀，說不過開啓諷刺模式？”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走了半個多時辰，流水聲彷彿一點兒也沒靠近。
“小心！”來到一處轉彎，慄夏突然出言提示。
趙沛也感到不妥，手臂被她一拉，兩人快速閃身到石壁後面。
“誒，人呢？”黑暗中傳出男人疑惑的聲音。
“剛還在這兒。”後面又有人跟了上來。
“身上有功夫，快四處找找！”更遠處的男人“發令”，窸窣的腳步聲四起，少說十人不止。
慄夏下意識握緊他的衣袖，耳畔忽響起對方清涼低沉的嗓音，“咱們出去吧。”
“嗯？”慄夏還沒反應過來，卻被他反握住手腕，一步跨了出去。
“各位，這裏。”趙沛提高聲調，生怕別人聽不見似的。
“呦呵，”“發令”的男人感嘆，“還真有聰明人，省了咱們不少力氣。”
說話間，周圍腳步雜沓，許多人聚集到了身旁。
“咱們主上想見二位，請吧？”男人道，
“卻之不恭。”趙沛道。
兩人隨即被擁着往前行去，慄夏這才明白趙沛爲何主動“投敵”，如此黑暗的地界，這些人居然不用任何光亮便可自由行走，如果並非身懷絕技，那就是常年在這裏的“土著”了，不論哪種，都不是容易對付的角色。
他們對道路和環境極爲熟悉，走路的時候，腳步很輕幾乎被水聲掩蓋了過去，而從出現的時機來講，彷彿刻意等着“客人”們的到來。
慄夏心中疑團重重，正前方驀地閃現豆大亮光，大約一炷香的工夫，便來到洞口。
仰頭望去，居然仍不見天空，這才發覺仍置身於山體之中。
亮光並非來自陽光，而是洞頂上密佈的可以發光的植物，鬆鬆的、密密的像是打發的泡沫，附着在石壁上滿滿的一層，發出泛着橙黃色的光芒，與陽光倒有幾分相似。
慄夏驚歎之餘，暗中清數旁側除了趙沛，共有十個人，清一色的男人，都是青壯年，舉手投足間透露出身懷功夫的樣子。不知是司空見慣還是早有約定，他們一路默然，沒人說話。
山洞一個連着一個，區別只在於有的有光，有的沒有。
不知道走了多久，趙沛忽然開口：“照這路程，尚需多久？”
“你……”其中一個年輕人正要回話，語氣不大耐煩，卻被“隊長”搶了先，“稍安勿躁，前頭到了。”
年輕人“嘖”了聲，就差說出“跟他們這麼客氣幹嘛”的話了。
趙沛不以爲意，彷彿沒聽到一般。
又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一片亮光直刺眼睛。
慄夏眯起眸子適應半晌，卻見穹頂處掛着籃球般大小的四顆光球，光源從這裏發出，覆蓋到整個區域。
望似雜亂，又像是按着某種特定的順序，彷如水墨畫的色調，處處充斥着頹敗又神祕的氣氛。
兩人被小隊簇擁着，沿小路前行。
慄夏有些不耐煩，抱臂問道：“走這麼遠，到底是見客還是喫飯？”
男人們：……
“主子想見二位，特派咱們來請。”黑衣男子開口。
慄夏揚聲，“如此待客，是何規矩？”
“到了。”男子面色陰鬱，不知道在想什麼。
慄夏一擡頭，轉角處竟然出現一座通體黑色的高牆，細看上去，全部用大小相當的黑色卵石砌成，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一片，不自覺打了個哆嗦，感覺密集恐懼症都要發作了。
隊長掏出腰牌，對着前方某處出示，黑色石牆轟然響動，兩扇大門緩緩開啓，大門與黑牆完美融合，如果不是開啓，沒人發現這裏居然嵌着兩扇門。
石頭門在背後關閉，迎面便是位於“石頭鎮”中心的最高的“圓碉堡”。
隊長把兩人帶到同樣佈滿黑石的鐵門前，側身讓了讓，“請。”並沒有跟進去的意思。
迎面，螺旋式的樓梯向下延伸進暗影深處，
牆壁上附着着發出橘光的苔蘚，讓人有種夕陽西下的錯覺。
不論怎樣，深入的地下瀰漫着壓抑，兩人腳步被宛如水井般的建築無限放大，聽着有些詭異。
數粒碎石滾落，趙沛驀地回頭，道：“小心腳下。”
慄夏促狹他：“原以爲北疆只有一位‘主子’，沒想到……”
趙沛腳步一頓，再次回過頭來，仰視的角度五官的侵略感減弱許多，雙眸亮得宛若星子，他脣角微微上揚，“咱們會會。”
樓梯的盡頭，又是一座黑石門，此刻正虛掩着，透出熹微的光，低低的咳嗽聲不時傳入耳際。
“進來吧。”彷彿看到兩人的一般，裏面傳來低沉沙啞的召喚。
趙沛推開房門，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慄夏本能嚥了咽口水。
目光掃視而去，“屋中”彷彿是另外一個世界。
腳下是泛着微紅色的土地，扎着籬笆，種着各種果蔬，不遠處開闢出小小花田，各類植物繁茂，各色花朵嬌豔綻放，一派田園鄉村，很有“把酒話桑麻”的意味。
有位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坐在竈前添柴，絕妙的香味正是從竈上鐵鍋裏飄散而出，瀰漫在整個“院落”當中。
“二位餓了吧？快過來嚐嚐。”男人招呼。
慄夏肚子餓，快了一步上前，她倒要看看那人煮的究竟是什麼。不想剛到院子中央，便看那人伸手指向一旁的圓桌。
客隨主便，雖然好奇得很，慄夏還是坐了過去，看着對面的趙沛，托腮流口水。
彷彿實在看不下去，趙沛起身，走向竈前的男人，不知道交談了什麼，只見男人從大鐵鍋裏盛出整整一盆菜，交到他手上。
趙沛端菜放在慄夏面前，還很貼心地給她一雙筷子。
醬香濃郁、色澤通透的小雞燉蘑菇，好幾天沒嚐到味道，
慄夏被香味控制，可憐巴巴地看着他。
他居然點頭道：“試過沒毒，喫吧。”
慄夏忍不住嚐了一口，肉味濃郁、口感緊實，雙頰生香。
男人端着碗筷很快跟了上來，隨後還奉上一鍋銀絲般的白米飯。
“趁熱喫。”男人熱情地招呼佈菜。
見慄夏騰不出手，趙沛很貼心得給她盛了碗飯。
男人坐在一旁，點上旱菸袋，邊抽邊看着倆人喫飯，臉上露出慈父般的笑容。
慄夏驚豔道：“大哥這手藝真不錯，太好吃了！”
男人笑着點頭，“多喫點。”
慄夏這纔看清他的臉，那是一副寫滿滄桑的長相。倒不是所年歲多大，只是人到中年，臉上爬滿各種細細的紋路，深邃的眼睛猶如深井一般，像是藏着許多故事。
慄夏怎麼也想不到，藏在這荒灘戈壁、深深地下的某處詭異之地，被人稱作“主子”的男人，竟然是這樣的一種形象。
“沒有猜錯的話，這位大哥是墒族人吧？”趙沛忽然來了一句，沒等男人回答，他又補充道：“聽聞，老王當年育有二子，後來分成兩支，炎墒和赤墒，老王病逝、兄弟鬩牆，炎墒一支大獲全勝，赤墒王被迫出走，不久全族被滅……”
趙沛清朗的嗓音述說，男人靜靜地坐在一旁，雖然面帶笑容，眸底的寒意漸漸濃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