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慄夏定了定心,“那雀兒叫得厲害,拿過來看看是不是餓了。”
“哦~”聽雪露出瞭然的表情,“原來主兒想解悶兒,奴婢這就去。”
沒多久,聽雪提着只黃銅鳥籠上了樓,慄夏一眼望去,便知是趙沛的“信差”。
她小心翼翼地接過,不着痕跡地問:“被王爺瞅見了?”
聽雪一聽,立刻搖頭,“哪能呢,王爺向來不喜吵鬧之物,奴婢怕挨板子,立刻收起來了。”她繪聲繪色地說,“您不知道,這雀兒可有靈性了,王爺看您的時候,放在櫥子裏一聲兒也沒叫。”
聽到這裏,慄夏大大鬆了口氣,暗想趙沛果然有方,軍隊治理得好便罷,連送信的雀兒也如此“懂事”。
她沉吟片刻,這才問出三天前,心中最爲在意之事,“聽雪,大典那日王妃情形如何?”
沒想到她話題轉得這樣快,聽雪蹙眉回憶,“自您去往昭陽宮的時候,也沒見何不適,但奴婢並非近身伺候,只在後花園遠遠看見一眼,笑着與李嬤嬤說話。”
“王妃畏寒,每日去後花園嗎?”慄夏問,
“聽伺候的人說,總在那個時候感覺悶得慌,便要出去散散。”聽雪說着,壓低聲音道,“娘娘體格懷上世子是意外之喜,生產已是格外勉強,果然……唉!”
慄夏若有所思,“經過數月照料,又有太醫有力保,不至如此。”
“唉,誰說不是呢。”聽雪惋惜地說,“皇上震怒,降罪太醫,整個太醫院殺的殺、遣的遣,已經快空了。”
“嗯。”慄夏合目,“我累了,你去忙吧。”
聽雪前腳出去,她便飛快“誘”出黃雀,柔軟羽毛覆蓋的銅管中,果然有張字條,上面簡簡單單兩個字:等你。
——
夜深人靜,烏雲滿天。
自從來到清心閣這座皇家廟宇,寺規森嚴,處處耳目,說得好聽是“替皇家祈福”,其實和坐牢沒什麼區別。
每日灑掃勞作,種菜、洗衣,衣食住行全靠自己親手料理。
晨昏定省,早中晚課絲毫不能懈怠。
新入寺僧尼仍需輪值誦經,直到天亮。
駱玲兒豆蔻年華,便要學着四大皆空,青燈古佛直至終老,半年不到,已經形容枯槁,神情如同入土半截的耄耋之年。
衆僧尼中,她神情木訥,總是受人排擠,輪值誦經卻是最勤的,一個月裏一小半時間要在佛堂渡過,睜着兩隻眼睛,看太陽從西邊落下,又從東邊一點點升起來。
駱玲兒跪在佛前,經文的字跡愈發模糊,困得歪到一旁,險些栽倒在地,爬起來的時候,一雙腳慢慢走到面前。
她擡起頭,以爲自己在做夢,揉了揉眼睛,問道:“黎姐姐,真的是你?”
“玲兒。”慄夏垂首看着她。
“姐姐深夜到訪,看來是有急事。”駱玲兒笑起來有對淺淺的梨渦,青衣僧帽,與年輕的面容有些違和。
“玲兒,王妃薨了。”說起此事,慄夏儘量保持語調平和。
“已然聽聞。”駱玲兒道,“師父們前日去做了法事。”
“王妃對你照顧有加,”慄夏的臉從暗影中閃出,驀地湊近她問,“你不難過嗎?”
“阿彌陀佛。”駱玲兒俯首,“貧尼已遁入空門,塵緣之事,已與貧尼無關。”
“真的如你所說,”慄夏道,“與你毫無關係嗎?”
燭火閃爍,駱玲兒眸光似乎也跟着閃了一下,她回問:“姐姐此話是何意思?”
慄夏從背後拿出一團黑色的東西,“認不認識這個?”
看到那樣東西,駱玲兒陡地沉默,使勁抿了抿嘴脣,忽地笑了出來,“坐墊各宮都有,您不是糊塗了吧?”
“棉絮裏混着避火石粉的,不知哪宮能找得出來?!”慄夏一把將東西甩在她面前,帶着火氣,
不由動了內力,駱玲兒尖叫一聲,向後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半天沒能動彈。
“姐姐懷疑這避火石粉是我送給王妃的?”駱玲兒搖頭驚叫。
慄夏望着她,長長嘆了口氣,“我何時說過此物是王妃用的?你知曉王妃胸悶之症,每日午間外出小坐,便潛入翊坤宮後花園,替換王妃坐墊,是不是?”
駱玲兒一臉呆呆的表情,在慄夏灼灼目光下,不知從何開口。
慄夏倏然伸手,扼住她的喉嚨,“玲兒,我不管你從哪裏來,身負何種職責,但傷害無辜須得付出代價!”
“姐姐想怎麼樣?”駱玲兒眸底第一次出現畏懼。
“我會稟明皇上,還王妃一個公道。”慄夏胸脯劇烈起伏,
“不要!”不知爲何,駱玲兒聽到這句立刻尖叫起來,“在這裏已經生不如死,你們還要我怎樣?!”她抓住慄夏的裙角,“姐姐,看在咱們姐妹的份兒上,千萬不要告發我,你想怎樣,我都照做,真的,真的!”
想起王府往日時光,慄夏不禁惻隱之心萌動,可越是如此,越恨她在純真外表背後掩藏的狠辣,手上的力道不覺又緊了緊,“憑你一人做不成此事,指使你的主子是誰,避火石又是哪裏來的?”
當日送出避火石手串的時候,駱玲兒不自然的表情果然是有原因的,只恨自己對她太過信任,“刻意”排除了她的嫌疑。
駱玲兒小臉兒漲的通紅,雙眼漸漸向外凸出,誓死不肯招認。
慄夏一把將人拉起,徑直向門外走去。
駱玲兒整個身體墜在她手上,卻絲毫不起作用,眼看着便到了門口。
慄夏俯身道:“不對我說沒關係,皇上自然有辦法。”
“姐姐,你饒了我吧。”駱玲兒哭成淚人。
“你主子是北疆的人?”慄夏接着往外走,藉機逼問,提及“北疆”之時,不禁心中一沉。
待出了殿門,駱玲兒更怕驚醒他人,不敢放聲大哭,被慄夏拎着衣領低聲啜泣。
“前面便出清心閣咯。”慄夏“提醒”道。
駱玲兒哭腔中像是說出一個名字。
慄夏陡然停住動作,面色冷沉地嚇人,“再說一遍。”
駱玲兒在不開口,之時嗚嗚啼哭。
“再說一遍!”慄夏吼聲將她嚇得抖個不停。
“靖遠王……”駱玲兒哽咽着說。
“不可能!”慄夏狠命瞪着她,駱玲兒含淚道“”“王爺只是針對孩子,並不想要王妃性命的。”
“再敢胡說便是死路一條!”慄夏拎着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妹妹不敢,”駱玲兒哭訴,“就是皇上面前,玲兒也這……啊!”
說話間,一支羽箭劃破夜空,風馳電掣般刺穿駱玲兒的肩頭,頓時血流如注,緊跟着,又來了第二支。
若非慄夏反應迅速,及時將駱玲兒拎到一邊,她必定會被射穿喉嚨。
“玲兒,玲兒!”女孩面色慘白,奄奄一息。
慄夏按住她的傷口,“別睡!”
守門的僧尼聽到動靜,披衣前來,看到此番情景,嚇得不知所措,直到慄夏提醒,“叫太醫、快叫太醫!”她才匆匆而去。
好在學過急救,慄夏將人帶到禪房內,採取簡單措施,大約一刻工夫,門外響起迎拜之聲。
慄夏回頭一看,趙澤提步跨進門檻,身後跟着手拎藥箱的太醫。
太醫快步來到近前,查看一番道:“稟王爺,失血雖多但未傷及要害,性命無虞。”
慄夏暗自鬆了口氣,卻迎上趙澤審視的目光,“你爲何會在此處?”
“……是奴婢請姐姐來的。”駱玲兒虛弱的聲音從牀/上傳來。
“哦?”趙澤挑了挑眉。
“求、求姐姐進言,”說這兩句話,她已用盡全身氣力,“讓奴婢回去……”
趙澤面色一凜,“你可看到刺客模樣?”
他負責宮禁防衛,出了這樣的事,自然高度重視。但由於新皇剛剛登基,宮裏便有刺客,又怕有心之人故意造勢,因而低調處理,不得不說,這個時機選得十分微妙。
可爲何是駱玲兒?
“爲何是你?”趙澤冷聲道,“莫非你與刺客勾連,被他們殺人滅口?”
“奴婢冤枉!”駱玲兒虛弱地哭訴,動作稍大便血流如注。
太醫道:“王爺若想人活,卑職可否先行醫治?”
趙澤沉吟片刻,擺了擺手,“那便快些!”扭頭對慄夏道:“此處不宜久留,你先回去。”
“我……”駱玲兒說出的那個名字,像是隻橡皮擦,讓慄夏腦袋裏一片空白,她一時想不出留下的理由。
“孤會面聖說明情形的。”趙澤拍了拍她的臂側,“走吧。”
“嗯,”慄夏懵懂地點頭,望了一眼殷紅浸透半邊袖子的駱玲兒,提步走出廡房。
一炷香之後,太醫道:“王爺,傷口處理好了。”
趙澤點頭,“今日之事務必守口如瓶,走漏半點風聲,提頭來見!”說罷屏退衆人,獨自審問駱玲兒。
屋子裏變得異常安靜,趙澤眸色沉沉,立在牀邊,定定看着駱玲兒,“沒暈就別裝了。”
須臾,牀上的人睫毛微動,慢慢睜開眼睛,慘白臉上的笑容有些詭異,“見過王爺,”她毫無血色的脣瓣吐出一句話,“這回您滿意了吧?”
清心閣到飛羽閣的路,慄夏從未感覺如此漫長。
腦海中瞬息萬變,無數個念頭升起來又沉下去,每一個都與趙沛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