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將回頭與衆人相視一番,忽然道:“咱們就在先生這兒等,叨擾叨擾!”
玉逍滿臉爲難,“在下這一畝三分地可要委屈各位了。”
“不委屈、不委屈!”這羣征戰沙場的將軍們好像很怕玉逍下“逐客令”,在他身邊圍了一圈,擺手擺得讓人發暈,“我們這些大老粗,雪地也能睡三天,先生這裏不知多舒服!”
玉逍:……
隔着薄薄的門板,外面的吵鬧聽得一清二楚。
趙沛三天水米未進,將慄夏攬在懷中,緊緊握着她的手。
他面色煞白、容色憔悴,晶亮的雙眸暗淡無光,眼底墜着烏青之色。
聽着外頭的吵嚷,他喃喃道:“夏兒,諭旨命我交出北軍兵符,南下回京,自此,我們在穎都長相廝守可好?”他頓了頓,又道:“可惜外面這些兄弟,帶着父兄子侄征戰沙場,如今陪我受難。”
他說着,把頭埋在慄夏頸側,聲音越來越小,“若不聽令,便是謀反,我承諾過母妃,一生忠於大祁,輔佐君王……夏兒,告訴我該如何做……夏兒,你醒一醒,好不好?”
懷中的人陷入熟睡之中,仍舊毫無反應。
趙沛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頰,垂首吻了下來,雙脣冰冷。
不知過了多久,趙沛緩緩擡起頭,起身走出房間。
深夜,鐵血漢子們徹夜不寐,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門板,很補能用目光將門燒出個洞來。
直到門開的剎那,他們還以爲出現了幻覺。
“王爺?!”
部將愣了愣,紛紛起身,單膝跪地。
但看見趙沛的樣子,不禁個個紅了眼眶。
趙沛神色平靜,淡淡道:“取兵符來。”
衆人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請御使官。”他接着說。
話音未落,地上已經呼啦啦跪倒一片,苦勸之聲此起彼伏,“王爺,萬萬不可啊!”
“你們想背上弒君造反的千古罵名?”趙沛聲調冷冽,面無表情。
“王爺,華蔭王必有陰謀,兵符一交,萬劫不復啊!”部將含淚道,可他們都是趙沛從死人堆裏扒出來的,違反他的命令,比造反更難受。
“王爺……”玉逍正要開口,卻被趙沛打斷。
他眸底佈滿血絲,音調沙啞,“怎麼,你也要勸孤謀反不成?”
玉逍骨鯁在喉,卻難再言。
混亂間,玉衡從人縫裏擠了進來,擡頭用一雙晶亮亮的眼睛望着趙沛,“王爺,快去看看,慕姑娘流淚了。”
趙沛神色一凝,轉身便走,帶着一陣涼風伏在牀畔,果見慄夏雙頰淚痕未乾。
“夏兒!”趙沛緊握着她的手,“你是不是能聽到?快告訴我!”
“王爺。”玉逍俯身扶住他的手,“您看。”
在兩人的注視下,慄夏的手指驀地動了一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夏兒,”趙沛將她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輕輕說道:“若能聽到,動一下手指好不好?”
他定定看着她纖弱的指尖,許久,沒有一絲動靜。
正當放棄的時候,慄夏的手指陡地彎曲。
趙沛眸底放出光芒,彷彿迷失在深夜後久違的燈火。
“慕姑娘,”玉逍在旁開口道,“你不喜王爺交出兵符,是不是?”
趙沛默默擡頭望向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可就在此刻,慄夏的手指再次彎曲了一下。
她的意思,已經十分明確。
玉逍勸慰道:“王爺,外面的人您可以不顧,慕姑娘如此情形也表示反對,還望三思。”
趙沛聞言,緩緩站了起來,行至門前道:“你們回大帳待命。”
衆部將:“王爺,那兵符……”
趙沛沉聲道:“容孤思量思量。”
衆人聽聞,均是面露喜色,趙沛向來一言九鼎,既如此說,看來準備慎重考慮。
主帥下令,將領們紛紛聽命回營。
趙沛再次回到慄夏牀前,對玉逍和玉衡道:“你們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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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王爺。”來人向着立在暗影中的趙沛躬身行禮。
清冷的聲音刺破夜色,問道:“情況如何?”
月華之下,露出黑衣人俊朗的面容,季搖光道:“宮禁森嚴,難以靠近,尤其皇帝身邊,全是華
蔭王的人。”
“連你也無法?”趙沛眉心微蹙。
“在下照您吩咐,依然向華蔭王求藥,但他生性多疑,”季搖光自嘲一笑,“如今進出宮禁僅讓玉通跟隨。”
雖然情況未明,但趙澤的行事作風處處透着詭異。
“莫非皇兄真的受制於他?”趙沛心生疑慮。
“聽玉衡說,黎夏昏迷不醒?”季搖光難得收起浪蕩,正色道,見趙沛面色晦暗,看來所言非虛。
“在下與老九自小被歸月樓收養,歷經酷訓都挺了過來,她這副身板不會那麼容易倒的,一定會有辦法。”季搖光道,說實話慕黎夏承受的苦難遠比他多,若非出自親妹妹口中,他絕對不會相信。
趙沛沉默許久,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兀自走出了房間。
“王爺、王爺!”
某日清晨,玉逍的叫聲打破紫竹軒的靜寂。
他推開玉衡的房門,見趙沛仍將慄夏攬在懷中,沉吟低語,心頭不免一痛。
“何事?”趙沛的聲音愈發沙啞。
“王爺,找到救慕姑娘的方法了!”玉逍語調隱隱含着興/奮。
趙沛眸子一亮,看到他捧着一張焦黃破碎的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
翌日,靖遠王昭告天下勤王。
與此同時,皇帝諭旨稱靖遠王謀反,任趙澤爲振國大將軍,敕令全國舉兵討伐。
然而各路勢力攝於靖遠王軍力,又對皇帝身體心存疑慮,多數採取觀望之態。
北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直到穎都北部長城腳下,與趙澤率領的軍隊形成對峙之勢。
北軍中軍紮營,大帳位於城牆下緣。
深夜依舊燈火通明。
此刻,正在爲慄夏搭脈的玉逍眉頭緊鎖,臉色越來越難看。
“如何?”趙沛急切詢問。
許久之後,玉逍終是搖了搖頭,“慕姑娘,心力枯竭,怕是……”
“胡說!”彷彿很怕他說出那兩個字,趙沛冷聲打斷他。
“王爺,生死有命,或許慕姑娘壽數已盡,”大戰在即,玉逍犯言直諫,“您兩天兩夜沒有閤眼,務必注意身子。”
“不、孤不信什麼天數玄話!”趙沛一把將他擋開。
玉逍幾乎被推了一個趔趄,擡頭望趙沛臉色,竟從未見他這般癲狂錯亂的模樣,可見對慕黎夏用情至深。
正當混亂之際,卻見趙沛掀起帳簾,舉臂向外吹出一聲悠長深遠的鷹笛,隨即捲入長城之上滾滾狼煙。
“您這是?”玉逍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卻見趙沛很快恢復了慣有的清冷,“搞知搖光接應,孤要去探探那座影墓。”
“不可!”玉逍斷然道,“皇覺寺就在穎都郊外,已有重兵把守,若趙澤發覺,您無異於自投羅網,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平定天下。”
“所以,孤得夜探,速去速回。”趙沛說着,開始穿戴盔甲。
吩咐衛兵傳令。
須臾之後,一支裝備精良的北軍小隊已經站在大帳之內。
趙沛所有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讓玉逍感覺他早已準備許久,只是瞞着自己而已。
“這本是孤之私務,諸君以命相搏,孤無以言謝。”趙沛說着,向軍士們深深鞠了一躬,可把在場之人都嚇壞了,呼啦啦跪倒一片,紛紛道:“王爺,萬萬不可!”
玉逍看出來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攔是攔不住的。
好在慕黎夏一息尚存,若真的沒了,閻王殿他也要闖一闖。
趙沛此刻轉過頭,“先生不棄,可否一同前往?若有不便,請告知方法。”
玉逍擺擺手,“王爺,這世間還有人知道‘返魂之術’嗎?”
趙沛拱手,正色道:“謝先生。”
玉逍嘆了口氣,“王爺,自那日您暗中出兵,將蜚族聖地從華蔭王手中奪回,卑職便發誓與您共患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