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七穗嘆的第七口氣了。

    乙骨憂太將刀收回刀鞘,忍不住看了一眼坐在訓練場邊的少女。

    “老師。”他說道,“伏黑同學可能只是心情不好,不是故意不和你說話的。”

    幾個小時前,黑髮的少年在短暫的震驚後抿緊了嘴脣,雖然伏黑惠什麼話也沒說,但卻露出了一副蜷縮成一團刺蝟的樣子,拒絕與她交流。

    “絕對是生氣了。”思索片刻,崎野七穗得出了這樣的答案。

    “……”乙骨憂太站在原地,默數三秒。

    一、二……

    “啊!怎麼辦啊憂太!惠以前從來不和我生氣的!”

    於是一隻抱頭痛哭的倉鼠出現了。

    少年繃緊的肩膀放鬆,嘆了口氣。

    “至少先跟我說說老師對伏黑同學做了什麼吧。”乙骨憂太單手將劍袋抽緊,不緊不慢地在崎野七穗身邊坐了下來。

    埋在臂彎裏的金色腦袋在這時稍稍擡起。

    “那個啊,也沒什麼……”

    乙骨憂太沉默,看着崎野七穗心虛地把視線挪開了。

    她的臉頰紅紅的,垂下的眼睫在眼瞼下方灑下小片陰翳,不自覺地摸了摸耳垂。

    “就是,一不小心,死掉了。”

    啊,多麼熟悉的話。

    短短兩天內,乙骨憂太已經得知自己要保護的對象死了三遍的事實。

    這使得他原本平靜的心變得有些惴惴不安。

    “那確實該生氣。”收回目光的時候,乙骨憂太這麼評價道。

    他坐在臺階上,一隻腿屈起,手肘搭在膝蓋上。

    “老師要是死在我面前的話,我也會生氣。”

    “?”

    “但是因爲沒有經歷過伏黑同學經歷過的事,所以我也無法評價。”

    “換句話說——”乙骨憂太停頓了一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老師會怎麼做?”

    不、不是,怎麼發展到這麼嚴肅的話題了?

    崎野七穗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打得措手不及。

    事實上她從來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的答案,畢竟對於曾經的她來說,好像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強得離譜。

    “大概會幫你報仇吧?”半晌,崎野七歲不太確定地說,“但是能打敗憂太的人,我大概也打不過?”

    等等,好像懂了。

    身邊的氣息靠近,乙骨憂太一愣,下意識地回過頭的時候,那雙總是充滿無憂無慮的眼睛已經湊至面前。

    她離得太近了,連呼吸都與他糾纏在一起。

    於是乙骨憂太的瞳孔縮小,被嚇了一跳時手掌撐在地上,完全沒了戰鬥時的沉穩。

    本來想安慰對方笑一笑的崎野七穗迷茫地眨了眨眼,她的瞳仁動了動,最後在這曖昧的氣氛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還蠻可愛的嘛,憂太。”

    “……”

    [乙骨憂太好感度+1]

    少年頭疼地坐正。

    “這可算不上夸人的話啊。”

    崎野七穗好奇:“爲什麼?”

    乙骨憂太煩惱地托住下巴。

    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想起今天剛接到的任務。

    又要出差了,這次是七天。

    而很顯然,把老師一個人留在咒術高專並不是個好主意。

    “七穗。”

    他改變了稱呼。

    少年烏黑的髮絲下是一雙如森林般翠綠幽深的眼睛,配上帶了些病態蒼白的皮膚,使人輕而易舉地就產生了憐愛之心。

    乙骨憂太問道:“你想去國外旅遊嗎?”

    -

    體術課。

    這已經是伏黑惠不知道第幾次被打倒了。

    姑且要被稱一聲“老師”的伏黑甚爾在對待自己兒子這方面完全沒有任何的同情心,他打了個哈欠,武器懶洋洋地扛在肩上,垂下眼時目光冷淡。

    “起來。”

    “……”伏黑惠握緊拳頭,默默地又爬了起來。

    砰的一聲。

    虎杖悠仁於心不忍地捂住臉,不由地開始擔心自己待會的結局:“這真的是伏黑的爸爸嗎,我怎麼感覺他們像仇人一……”

    “……等等,釘崎,你在幹嘛?”

    已經看淡人生的釘崎野薔薇面無表情地補了個口紅:“我覺得我待會可能被打死。”

    虎杖悠仁:“所以呢?”

    釘崎野薔薇:“我希望大家看到我的屍體的時候是完美的。”

    又是一聲。

    這下連玉犬也被跟着一起扔出去了。

    釘崎野薔薇沉默,她低頭盯着自己小巧的咒具看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像在宇宙中昇華了。

    “這真的是合理的嗎?”

    背後傳來一聲輕笑。

    同樣扛着咒具的禪院真希站在那裏:“雖然過程痛苦了點,但實際上進步得很快。”

    “……也沒有第二個選擇了吧!”釘崎野薔薇吐槽道,她撇了撇嘴,說完忽然注意到禪院真希懷念的語氣。

    “等等,真希學姐你和那個人交過手嗎?”

    禪院真希雙手環胸,微微點了下頭:“小的時候跟着他學了幾個月。”

    虎杖悠仁的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被這樣揍幾個月是真的能活得下來的嗎?”

    不過他身體比一般人好,裏面還有個宿儺,應該比釘崎存活的可能性大就是了。

    禪院真希挑了下眉,仔細觀察了幾分鐘場內伏黑甚爾和伏黑惠的動作。

    “伏黑應該是在想事情吧。”

    少年進攻的動作很快,但每次被攻擊時都會有着稍稍的停頓。

    雖然伏黑甚爾的攻擊軌跡本就難以捉摸,但按平時伏黑的水平也不至於這樣。

    當然,禪院真希清楚地知道,要是現在站在場上的是自己,估計也是這幅下場。

    無法集中精神。

    誰能想到一個死去多年的人突然復活。

    更何況,據她所知,這麼多年來支撐伏黑變強的動力就是“七穗”的死亡。

    作爲咒術師,他需要一個新的動力。

    禪院真希想到這裏笑了笑,側過臉去看自己的兩個天真的後輩:“你們最好現在就做好準備。”

    釘崎野薔薇:?

    虎杖悠仁:?

    “甚爾!”遠處活潑的女聲響了起來。

    崎野七穗趴在欄杆上,朝訓練場這邊揮了揮手。

    “可以把惠借我一下嗎?”

    伏黑惠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了一下,他本想表示自己還能再訓練,伏黑甚爾卻顯然沒了要再和他動手的打算。

    男人扯了下脣角:“怕了?”

    伏黑惠神色陰鬱,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泥土:“……閉嘴。”

    伏黑甚爾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嗤笑:“所以說小鬼就是小鬼,你還沒有小的時候有用。”

    伏黑惠蹙起眉頭:“我不是……”

    “想要什麼去搶來不就好了。”伏黑甚爾揚起下頜,睨着面前的少年說道,“在這裏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真是浪費時間。”

    他說完,冷淡的視線立馬從伏黑惠上移開了。

    “那邊兩個,你們誰先來?”

    “……”

    釘崎野薔薇飛快舉手:“虎杖!”

    虎杖悠仁:“??啊?”

    釘崎野薔薇:“我和崎野老師是好朋友!”

    虎杖悠仁:出現了!無中生有之術!

    世界變得熱鬧,伏黑惠卻好像置身之外。

    “真不和我說話了?”

    即使思念的影子湊到了身邊,伏黑惠還是會想起那句“不要看”。

    溫熱的血滴在他的臉上,怔愣中的孩童許久沒有回過神。

    伏黑惠就這樣站在一邊,冷漠地注視着驚慌失措的自己。

    他還記得七穗死去的第二天,高柳老師問他媽媽怎麼沒有來時自己的表情。

    他置身於陰影裏,緊緊拽着書包的揹帶,過了好久才垂下眼睛低聲說了一句“以後也不會來了”。

    多可笑啊,他的面前還擺着那張他和七穗親手畫的畫。

    “小孩子皺什麼眉頭。”溫熱的指尖戳了戳他的眉心,伏黑惠回過神的時候,崎野七穗正託着下巴看他。

    她的臉軟軟的,看起來很好捏。

    “又不是你的錯,就算那時候你不在,我也沒有咒力反擊了。”

    “啊,準確地說,正是因爲惠來了,所以我纔有力氣站起來的。”

    “所以,這和你是不是太弱了根本沒有一點關係。”

    倒影在翠色虹膜中的是熟悉的笑臉。

    【“對了,哪個是甚爾?”】

    【“這是我,這是惠君,還有玉犬。”】

    所有的回憶一齊涌入腦海,少年的瞳仁偏向眼尾,注視着那雙捧住自己臉的手。

    【“因爲我和高柳老師說,我們是一家人。”】

    家人。

    伏黑惠默唸了一遍這個詞。

    剛剛被伏黑甚爾丟出去的玉犬在樹後面探頭探腦,一副想過來又生怕擔心違背伏黑惠意志的樣子。

    黑髮的少年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伏黑惠擡手,握住覆在臉上的那抹溫度。

    “七穗,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安慰我。”伏黑惠這麼說道。

    他的視線垂下,語氣平淡。

    “還有,我比你高了。”

    已經。

    他已經可以像那個男人一樣保護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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