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妤見他真的沒有生氣,才鬆了口氣。只是還沒有張口,楊生就被宋文拉走了。她沒發出聲的字眼,卡在喉嚨不上不下,如同別人扼住了脖子般,胸口發悶。
人在注意到一件事的時候,所有的感官,猜想全都會被放大。所以當連素每節下課都來找楊生的時候,她低着頭也總能感覺到有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
班裏人都傳楊生和連素的關係,宋文也沒有解釋。她自然而然地當真了。
在聽到的時候,苦澀和難過涌上心頭。那些傳言如同未開刃的刀子,狠狠地刺在她的心臟,沒有流血,但鈍痛久久不散,她緊緊咬着下脣,纔沒讓眼淚掉落。
如果放在那天之前,她一定會覺得他們兩個人很般配,門當戶對又在同一個世界。可現在她覺得連素那樣的人根本不配和楊生站在一起。
狂風把樹枝壓斷,路上的行人繞着躲開。ktv裏音樂震耳欲聾,一片歡呼聲中,唯有一個男生坐在中間把玩着手機,格格不入。
宋文看不下去,拿着話筒喊道:“生哥,今天我們可是給你補過生日的,你自己坐在那裏算怎麼回事啊。”
“就是啊生哥。”旁邊人附和:“欸對了,生哥你生日當天怎麼不過?”
楊生把手機收起來,不太想提起那天的事情,言簡意賅:“有事。”
“這什麼?”連素坐在楊生身邊,忽然覺得碰到了什麼東西,她低下頭看到一個隨身聽,還是最新版的。在他們兩人中間,不是她的只能是養生的。
她忽然開心了起來,前兩天她剛好提了一嘴,沒想到楊生居然記在心上。
楊生拿起隨身聽,放在另一邊:“我的。”
連素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楊生給她,還以爲是不好意思,索性她先開口:“你不是有一個隨身聽嗎?怎麼又買一個?”
“這個?”楊生看了眼身邊的隨身聽,笑了下:“給我同桌的。”
連素笑意瞬間僵在臉上,那一刻呼吸都頓住了。宋文在旁邊目睹了全程,看到連素的臉色變得陰鬱,蹙着眉嘆了口氣。
屋子裏的音樂依舊響亮,時而昏暗時而斑斕的燈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
唱完歌,一行人準備離開。楊生剛站起身,便聽到‘啪’一聲,他低頭,看到隨身聽破碎的躺在地上。
“”
喧鬧的房間一瞬間變得寂靜無聲。
“是不是你剛纔起身,碰到地上了?”連素滿臉心疼地開口。
楊生沒有說話,慢慢蹲下,撿起隨身聽的碎片。拿在手裏握了下,低聲說:“沒什麼事,我先回家了,你們也早點回。”
“生哥……”宋文開口叫了聲,還是什麼也沒說。
房間裏只剩下連素和宋文,他強壓着怒火:“你到底在幹什麼?”
連素裝糊塗:“什麼幹什麼?”
“我都看到了,隨身聽是你摔在地上的。”
“所以呢?”連素臉色驟變,毫不避諱地對上他的目光:“你去告訴楊生啊,去啊!”
宋文胸口上下起伏,第一次對連素大喊:“這是告訴不告訴楊生的事嗎?你自己幹了什麼心裏沒點數?”
連素聽明白了,忽然笑了,笑裏沒有笑意:“原來你是在說叢妤啊。”
宋文沒有說話。
“怎麼連你也護着她!”連素破口大罵:“果然,她就是個不要臉的,連你也被勾引。”
“夠了!”宋文氣得背過身,長呼一口氣,才繼續說:“我和她又不熟,我幹嘛護着她。”
連素:“那你就別管我做的事。”
“初二那個女生是你找你爸開除她的吧?”宋文冷着臉,平靜地開口。
“別扯以前的事。”連素不樂意地皺着眉。
“初中二班的那個女生,也是你找人打的吧?她眼睛瞎了你知不知道!還有齊語,明明跟我們一起長大,家裏生意做的好好的,爲什麼突然搬走,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你比我清楚吧?”
宋文眼睛裏冒着血絲,拳頭也緊握:“現在到叢妤了是吧?”
“你再不收手,早晚會把自己給害了。”
“她們都活該!”連素早就聽不下去了,衝着他亂吼:“誰讓她們勾引楊生!”
“她們要是不勾引楊生就不會這樣!她們活該!”
宋文無力地閉上眼睛,不想與她爭吵。可連素拉着他袖子不讓他走,語氣裏帶着哭腔和委屈:“宋文,你別告訴楊生,你知道我喜歡他,他要是知道了會討厭我的……你別告訴他。”
這句疑問句從他口裏說出變成了陳述句,他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宋文……我只是……”連素有些慌,着急着解釋。
你只是不喜歡我。
宋文笑了,閉上眼睛深呼吸,把剛纔的情緒壓下去,又恢復了往日吊兒郎當地模樣:“走吧,我送你回家。”
連素抿了抿嘴:“宋文,我們可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以後也會這麼好。”
“我知道。”宋文苦笑了下:“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楊生,以前的不會,以後也不會。”
從那次生日沒去之後,叢妤心裏一直有些不舒服,面對楊生時也有些無措。可楊生依舊是那樣,如晴天朗月般,未曾見過暴雨。
大課間,叢妤有些口渴,拿着杯子去水房接水。水房和洗手間相鄰,她剛走進就看到連素幾人站在廁所門口。怔了下,又繼續往前走,叢妤心想,在學校她們應該不會那麼明目張膽,目無王法。
玻璃杯裏的熱水慢慢盛滿,水閥關閉,‘砰’一聲,水房的門也被關上。叢妤整個人被抓着頭髮,手裏的玻璃杯掉落在地。
她錯了,她以爲那一次是結束,可現實是,那一次是開始。那羣人更不會管在什麼地點,什麼時間。她們只管自己開心,而她出糗,狼狽就好似是她們的快樂源泉。
叢妤倒在地上,聽到連素幾人刺耳的笑聲。她看向禁閉的門,那裏阻隔了所有,而水房裏只剩下她們四個人。
“呦,來喝水啊。”連素推她的頭,怕倒在地上,下意識地雙手撐地。可她忘了,地上是玻璃杯碎片。那些碎片生生紮緊她的手掌心,滾燙的開水如針扎般灼烈傷口。
叢妤疼得叫出聲,想站起身,想推開面前的人:“你們想幹什麼?讓開!”
連素看了眼地上,裝得驚恐:“哎呀,怎麼流血了?”她站起身,踩過玻璃碎片,用力地往下踩:“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啊——啊——”玻璃碎片好像扎的更深了,叢妤甚至能感受到碎片劃過肉,血液從裏面流出。
人們常說十指連心,她這次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叢妤剛開始還能反抗,漸漸地疼得叫不出聲。頭昏腦漲,眼淚沒有感知地流下。
叢妤不想在她們面前流眼淚,可那是生理反應。她擡眸瞪着連素,她有多疼就有多恨。
“不是想喝水嗎?”站在水池旁的那個人,接了杯水盡數潑在叢妤臉上:“來呀,喝啊。”
她越是顫抖,她們越是笑得開心。
叢妤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跳樑小醜,又或者是動物園裏供人觀賞的雜技動物。愈是狼狽,觀看的愈是笑得開懷。
“都站在廁所門口乾什麼?不知道馬上上課了嗎?”門外傳來教導主任的聲音:“這門誰鎖的?裏面的人給我開開!”
那一剎那,叢妤彷彿再次能呼吸。連素打開門,走廊的光亮照在她身上。
她想,這幅模樣,老師應該能知道發生了什麼吧?會幫她吧?
她激動地擡起頭,卻聽到連素笑着說:“老師,這位同學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我怕有其他同學進來踩到會受傷,所以關了門,真的很不意思。”
“不是……”叢妤震驚地看向連素,手心疼得發抖。
教導主任看了眼她,皺着眉眼神裏透着嫌惡:“這位同學,你看你像什麼樣子?!這裏是學校!好好向連素同學學習。看看別人再看你,有沒有一點學生的樣子!”
“不是……”眼裏的氤氳讓叢妤的視線模糊,可她還是看清了連素和連素身後人得意地笑容。還有門外那羣說閒話的旁觀者。
他們明明一眼就能看出這到底是什麼,可他們卻寧願相信聽到的,也不願相信自己看到的,甚至別人說什麼,他們就跟着附和。
他們都站在線的那一端,唯獨她狼狽地坐在這一端。
叢妤顫顫巍巍地起身,拿着掃帚把地上的玻璃碴子打掃乾淨。走過門口時,還被居高臨下地連素差點絆倒,站穩後慢慢往前走。
走廊兩旁站滿了人,她就像是什麼病原體,每走一步前邊的人便自動讓開路,彷彿靠近她就會變得不幸。她看不清那羣人的樣子,卻知道他們懦弱,逃離。
腳底從水房帶出的水,留下一排腳印。
施暴者顛倒黑白,旁觀者都看不到她的遭遇,唯有那一排腳印,昭示着剛纔發生的一切,血流不止的手心映着那些人的罪行。
寒風吹在身上,叢妤分不清是冷還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