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班裏的人一個個都看着她，眼神裏全是嘲諷，卻出奇的沒有開口諷刺。她梳理了頭髮，才慢慢走回座位。
“——離楊生遠一點。”
叢妤這一路上，腦海裏迴響地全是連素的這句話。
她很想和楊生繼續做同桌，但如果離他遠一點，就能結束這一切……
她就是個矛盾體，一邊喜歡楊生，一邊又因爲他遭受這些。
可如果要在喜歡和安寧之間選擇，她一定也必須選擇安寧。
叢妤在放學後和張奇舟申請調座位，她把她所有的東西都搬到了最後一排角落裏。那裏沒有楊生，沒有任何人，她能有自己的安全區。
楊生追問過她，被叢妤含糊其詞地給糊弄了。她知道楊生不可能相信，可他還是點了點頭，垂下眼眸說了句：“我知道了。”
叢妤看着少年遠去的背影，眼淚‘唰’一下掉落。
叢妤的調位，又或者是期末考試的到來，連素果然這周沒找叢妤的麻煩。手上的傷漸漸結痂，等期末考結束，手上的傷已經安全好了。
這個寒假，叢妤一直待在家裏，不喜歡出門甚至害怕出門。不過也有些輕鬆，她是真的覺得這場荒唐的暴力已然結束。
2011年的最後幾天，叢妤忽然收到了楊生的短信。這是她調位以來，楊生第一次給她發短信。糾結的情緒再次躍然，可是恐懼終究戰勝了暗戀的欣喜。
【親愛的同桌：小同桌，巧克力攢了好多了，你不幫我吃了嗎？】
叢妤看到這條短信，鼻頭一酸。她以爲那隻不過是隨口一說的話，居然被他認真記着。
可她不能靠近啊，真的不能……
半晌，終於狠下心回覆：【你不想喫就扔了吧。】
果然短信發過去之後，楊生沒有再回復。
真的沒有了消息……
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但是這會兒還是很難受。
叢妤看着長時間沒動的手機熄滅了屏幕，忽然很想出去走走。
這個寒假，她一直待在家裏，沒有必要情況是不出門的。以往她不是這樣，以前沒事總喜歡去圖書館，或者待在咖啡店看書。
現在回過神，發現真的很久沒有出門了。
冬天的四五點鐘，太陽漸漸落山，要暗不暗的天透着悲涼。
叢妤裹着羽絨服下樓，前兩天下了場大雪，現在還未融化，她踩在雪地裏，腳下發出‘吱吱’聲。她擡眸看到了路口的人，倏地停了下來。
看了幾秒才忽然回神。道路兩旁洋溢着新年的氛圍，晚飯時間各家升起裊裊炊煙，那人站在紅燈籠下，與世間喧囂融爲一體。
楊生察覺到目光擡起頭，眼眸明顯地頓了下。隨後，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這麼巧？”
叢妤不覺得巧。人已經看到她了，她也不能轉頭就走，只能硬着頭皮往前走。
楊生站直身子，有些手足無措，把手放進衣服口袋，又覺得很不自在，面前的人沒有說話，他問道：“有時間嗎？”
“嗯。”叢妤點了點頭。她能在手機上那麼狠心的回覆，但面對楊生她還是做不到拒絕。
她不在乎楊生是不是喜歡她，只要能一直在他身後，做朋友也沒什麼不好。
楊生沒想到今天能和叢妤見面，在收到那條短信的時候，他是真的難過，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無非就是她再也不理人。
想到的瞬間，他也做出選擇了——一生那麼長，他的小同桌總會發現他的好，他願意等。
兩人最後去了海邊，海岸線的路燈照亮黑暗，燈塔照亮海平面。
叢妤坐在沙灘上，海風吹起頭髮。兩人靜坐着沒有說話，看着夕陽落下，海水拍打礁石。
有那麼一瞬間，叢妤想讓時間停止。這裏沒有冷嘲熱諷，沒有捱打暴力，只有她喜歡的人。
楊生輕嘆了口氣，望向那個燈塔：“小同桌，看到那個燈塔了嗎？”
“它是黑夜海平面上唯一的光。有了它便能讓晚歸的船舶有方向，有光亮。”
燈塔的上空高高懸掛着月亮，叢妤看了好久，眼眶微紅。
她現在就像是迷路的船舶，在黑暗裏遊蕩，海底隨時有掀起風波。她願意把楊生當做燈塔，但楊生或許不願意爲她點亮黑暗。
叢妤有時候覺得自己挺邪惡的，想讓楊生知道她因爲他而遭受校園暴力，抓住楊生的同情心。可下一秒，便又打消這個念頭。楊生知道了也沒什麼用，無非就是多一個旁觀者。
在這個時代，所有人都在隨波逐流，逆風而上只會把自己處在暴風眼，怎麼可能會有人明知道會陷入風波還去救人呢？
連她最親近的父母都覺得是她的錯，更何況是同學關係的楊生呢？
叢妤扯了扯嘴角，收回目光不再看燈塔。
“小同桌，馬上新年了，有什麼新年願望？”楊生側頭，咧着嘴角。
滿是少年氣的楊生，從來不會畏懼寒風。
叢妤愣了下，擡頭看向沒有星星的夜空。老人家總說，今夜滿天星星，明日必定晴天。看這樣子，明日大概又是陰天。
她鬼使神差地開口：“我希望，明天是個晴天。”
時間很晚了，叢妤站起身準備走，楊生在背後叫她的名字：“叢妤——”
她回過頭，聽到楊生說：“如果不喜歡現在的生活，那就跑得快一點掙脫束縛，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少年的背後是燈塔的光亮，眼神乾淨純粹，說出的話也很真誠。
暗戀時期的小心思，大概便是覺得他也喜歡你。這一刻，叢妤是真的覺得，楊生會不會也喜歡自己。
她輕嘲了下，輕輕搖頭認清現實。
怎麼可能呢？
人家可能是不喜歡她身上釋放的負能量，所以好心的建議。
像她這樣的人，楊生怎麼可能會喜歡？
叢妤在前邊走，能聽到身後人的走路聲，不遠不近，不大不小，不用回頭也知道那人是楊生。
她是真的希望，那些骯髒都無法沾染他，希望他所遇到的都是世間的善意，希望往後喜歡他的人和他喜歡的人都是善良的。
叢妤無聲地笑了。
新的一年，祝我喜歡的少年，每天都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