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苦着一張臉，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把高璟的追兵甩下，誰料，這剛到姑蘇，事情還沒完成，就和高璟碰了個正着。
“大概天意如此。”高璟低頭抿了一口茶，緩緩道。
聞此，老道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一樣，張口笑道，“天意，你小子還信天？”
高璟望向老道，神色坦蕩地反駁道，“仙翁說笑了，萬物受天地滋養，璟又豈會不敬之，不信之？”
“不過……”高璟擱下茶盞，清透如墨玉般的鳳眸微微一動，“比起這個，璟還是更想知道師傅的事。”
老道長嘆一聲，有氣無力地說道，“你要老道怎麼說，八年前，你師傅根本就沒到我蓬萊島，你就算追着我也沒有用。”
“那依仙翁之見，我師傅會去哪裏，或者，何事能讓我師尊改變主意？”
相同的問題，高璟問了自己很多遍，但都沒有結果，現在，他將問題拋給老道，希望老道能給些幫助。
“這我怎麼知道。”老道沒好氣地說道，然而，當他瞥見高璟卻異常執着的眸子時，又無奈地低下頭去。
他按耐住心中的苦悶，問道，“那你小子說說你師傅當初爲什麼要來找我？”
老道在心裏是嘆了又嘆，他和歸真子一輩子的死對頭了，沒想到，這活到頭了竟淪落到要爲死對頭的下落操心。
“師傅信中說有件大事必須向您求助。”
高璟話音剛落，老道就驚訝出聲，“向我求助？這不可能，什麼大事，你師傅都絕對不會向我求助的。”
“真的沒有嗎？”高璟緊蹙眉頭，一貫淡然平靜的臉上此刻露出了一絲迷茫。
“沒有！”老道斬金截鐵道。
“最近，璟又找到了一個線索，不過尚不明朗，仙翁不如在這兒多留幾日，也讓璟盡一盡地主之勞。”
老道白了他一眼，只覺無語，“你個北朝太子，在南朝說盡地主之勞。”
“那回北朝再盡也行。”高璟淡淡說道，其實一開始他就沒想放走老道，有些事，他必須弄清楚。
……
和老道談完，高璟便叫了墨池來。
一到近前，墨池便直接跪了下來向高璟請罪，他是高璟手中最忠誠也是最鋒利的一把匕首。
別人事情辦砸了，或許會狡辯，而墨池，這是他第一次失敗，也是他第一次請罪。
“起身吧，此事不必介懷，孤有另外一件事交由你來辦。”高璟神色平靜，話語中也沒有絲毫責怪。
“你去趟金陵，刺殺宋宸，成不成功無所謂，不過要做到人盡皆知”
若是單純的刺殺，毫無疑問很難，可不論成功，只做到人盡皆知，卻是十分簡單的，派墨池去，委實是殺雞用了牛刀。
但是，墨池幾乎是立馬應下，甚至是冷酷的臉上還出現了一絲激動。
“那姑蘇的事……”墨池答應後纔想起來自己重建姑蘇據點的事情，可現下自己又接了新任務。
“交給青碧。”自他想要派墨池去金陵時，他便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青碧是暗營前十當中唯一的一個女子，北帝本想讓她去做高璟的暗衛，但高璟卻堅持派她來了南朝。
這之後，爲了安排後續事宜，高璟忙碌了一整日，這期間，他從未提起過阿玉，也沒有再說有關歸真子的事情。
直到長夜降臨，高璟孤身立於庭院下，望着頭頂泛着寒光的弦月。
玄色的衣袍上，銀絲金線繡的牡丹紋在皎潔的月華下若隱若現，襯得高璟越發華貴清冷。
他像謫仙一樣，似乎太上忘情，因而從他的臉上望不出任何的喜悲優樂。
終於，高璟有了動作，他走到阿玉的屋前，推門而入，頃刻間，洗練如水的月華也隨之傾倒進來。
自第一眼見到阿玉時，他就覺得她很像容華，但她不是，容華額間的牡丹印記不是這樣的。
其實，高璟並不意外有人‘假扮’容華，因爲，容華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不是失蹤，是死亡。
只不過，他一直不相信罷了。
他該信的，否則他怎會見到阿玉呢？
高璟走到阿玉牀邊，伸出手掐住阿玉的脖子，神情冰冷，眼中更是殺意肆虐。
但不知爲何，看見阿玉秀眉擰緊，小臉皺成了一個包子，如小獸一般低聲嗚咽，高璟忽然頓住不動。
他突然想起自己有一次把容華給惹惱了，他哄了許久，容華就是不願理他，也不看他，卻會在被窩裏偷偷地掉金豆。
那時的容華也是這樣的嗚嗚聲。
高璟收手了，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望着阿玉，眸子裏一片薄涼，如同望一隻卑微的螻蟻一般。
送上門的棋子，不用豈不是浪費了！
脖子上的禁錮消失了，阿玉臉上的痛苦之色有所緩解，但仍然帶着些許不安。
夢中，好長一段時間，阿玉都是渾渾噩噩的，好似身處雲端，舉目四望，皆是白霧。
漸漸的，霧散了……
出現在阿玉眼前的是一座美麗的宮殿。
雲頂檀木爲梁，水晶玉璧爲燈，珍珠爲簾幕，範金爲柱礎，窮極富麗，窮極奢華。
這是北朝皇宮裏的丹陽殿，是阿玉五歲以前住過的地方。
這裏很奢華，很舒適，宮中其他任何地方，哪怕是父皇的寢殿也不如這裏，可對阿玉而言，這裏只是一間屋子，甚至是一間樊籠。
她出生那會兒，一場雪災席捲了南北兩朝，伴隨而來的還有饑荒和疫病。
凍死的、餓死的、病死的百姓，不計其數。
南朝的極南之地終年不見冰雪，亦不受雪災侵襲，因而相較於北朝，南朝還有希望。
但在北朝，自下而上，人心惶惶，縱她的父皇再怎麼英明偉岸，再怎麼有雄才大略，也無力憾天。
直到她出生的那一天，冰雪驟停，赤日登天，火紅的日光撒滿整個天空，撒得漫山遍野。
不僅如此，牡丹花也開了，一朵一朵，嬌豔欲滴。
天下得救了，她父皇的政權也得救了。
天下萬民都說，她是天賜的福祉，是牡丹花神在凡間的化身，會保佑北朝長盛不衰。
而她額間的牡丹印記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