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糞坑本有一個洞通向地下,竟被江玉顏又從旁邊挖了條小道,剛好可以容得下她纖麗的身子。小魚兒那少年的身量豈能和她相比,但他也只得捏着鼻子,一寸寸往裏爬,搖着頭苦笑道:“別人說我是個小妖怪,我看你才真是個小妖怪。真虧你想得出,竟在這種鬼地方下工夫。”

    這條小小的地道有七八尺,然後,裏面就是個小小的洞,最多也不過只有七八尺見方。但這洞裏,卻早已鋪好了四五牀棉被,還有兩缸水、一罈酒和一大堆鹹肉、香腸、糯米糕,此外居然還有十幾本書。

    小魚兒瞧了瞧,也不禁嘆息道:“你倒真花了不少功夫,準備得倒真周到。”

    他正要舒舒服服地躺上一牀棉被,江玉顏卻攔住了他。

    “你身上髒了麼?”她蹙眉打量着他,道,“若是髒了,千萬不要坐在這裏。”

    小魚兒只覺得好笑極了。他在惡人谷時,在泥中打過滾,在河裏洗過澡,髒兮兮地回到房裏後,他那些叔叔伯伯卻像是高興得很。而現在他同一個美貌少女一起坐在糞坑下面,這少女竟在問他——你身上髒了麼?

    “沒有。”他這一次並沒有撒謊。江玉顏像是鬆了口氣,點了點頭,忽又轉向了他:“可我要換身衣服了。”

    小魚兒這才注意到棉被角落整整齊齊疊放的幾件衣衫。他抱起了手臂,道:“你換呀,我又沒有攔着你。”

    江玉顏吸了口氣,似乎咬緊了牙。“你將我下身穴道點住了。”

    小魚兒終於明白她爲何露出要將他撕碎的神情了。

    他想了想,道:“你的手能動,不是麼?”

    江玉顏細細嘆了口氣,道:“那你能不能閉上眼?”

    小魚兒笑道:“我只怕閉上眼後就再也睜不開了,是麼?”

    江玉顏竟也不再說話。她抿了抿嘴,伸手揀了件淺碧的衫子。

    小魚兒也不自在地挪開了目光,只是以餘光監督着她。那半邊肩頭上閃爍着瑩白的珠光,盈盈一點,灼得他兩眼發燙。他想起了慕容九赤裸裸的玉體,冰冷,駭人,驚心動魄,非關風月;這心狠手辣的小姑娘半遮半掩的肉體,卻讓他忽地想起,江玉顏雖心狠手辣,仍是個小姑娘。

    江玉顏很快將上衣換上了身。白雪般的少女籠在青綠的薄紗下,就像朵浸在碧水裏的梨花。

    而她換下衫時更加利索,顯然絕非養在閨閣的大小姐所掌握之事。她皺着眉將無法動彈的腿推進褲子裏去,小魚兒餘光裏只見得蒼白瑩潤的膚光,忍不住瞧了一眼,耳根卻像是火燒。

    江玉顏卻沒放過他這一眼。她眼珠一轉,乾脆不動了,臉色紅也不紅,媚然道:“怎麼,皇后大人,你要摸摸麼?”

    她的確有邀請的資本。江玉顏雖然身子瘦小,一雙白淨的腿卻纖細而修長,該細的地方絕不粗,該豐滿的地方,又足夠圓潤。

    小魚兒轉過目光,卻沒有盯着那雙令少女頗爲自傲的腿。

    他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的臉,不緊不慢道:“蕭咪咪說你小小年紀就想男人想得發瘋,如今看來果然不錯。”

    他嘆了口氣,不顧江玉顏臉色驟變,探出手爲她粗魯地提上了褲子。

    “我只望你記住一件事——若要我選個最誘人的地方摸摸你,我仍然要選頭髮。”

    江玉顏衣服已換好了。在他說完那句話後,她就再也沒有跟他說一個字,蒼白的面靨氣得發青。

    她縮在角落裏,瞧着他。那雙眼睛就像蛇一樣,閃着光,狡黠的光,狠毒的光,怨恨的光。小魚兒也瞧着她,她是狐狸也好,是蛇也好,小魚兒都不怕,小魚兒並不怕壞人,愈壞他愈覺有趣。

    何況江玉顏並不是個普通的壞人。她是條美女蛇,是隻狐狸精。

    小魚兒舒服地在棉被上躺下來,摘下條香腸,嗅了嗅,咬了一口,笑道:“糞坑裏的衣服,糞坑裏的香腸……江玉顏,你的確是個天才。”

    江玉顏垂下眼,喃喃道:“天才!天才……”

    小魚兒笑道:“在糞坑挖洞,的確是只有天才纔想得出的主意,蕭咪咪就算查得再緊,但在你方便時可也不能跟着你。”

    江玉顏眼裏的霧靄又濃了,林霧裏藏着一條毒蛇。

    她木然道:“不錯,這的確是天才的主意。”

    她瞪着他,一字字接道:“只是在別的女孩子塗脂抹粉的時候,我這天才要脫光衣服鑽到這種地方來;在別的女孩子嗅着紫檀香時,我要嗅着這裏的氣味;在她們泡在玫瑰花瓣的浴池裏時,我要泡上一千盆水,洗得皮膚滲血,我仍要拼命地搓洗自己,因爲我覺得噁心,噁心透了……”

    她突然停住嘴,似乎想吐。小魚兒也突然覺得有些噁心,拋下了手裏的半截香腸,想說什麼,但說了半天,也沒有說出話來。

    江玉顏緩緩道:“你可知道那毒婦爲什麼說我想男人,想得發瘋?”

    小魚兒道:“你……嗯……你……”

    她眸子晶瑩發亮,嫣然一笑,道:“因爲我剛來到這裏的時候,以爲和那些蠢貨睡上一覺,就能策動他們幫我出逃……只可惜那淫婦發現得太早,把那男人宰了,將我赤身裸體地吊了一夜。他們既然總是讓我失望,那麼我方纔殺了他們,當然也是情有可原,你說對不對?”

    小魚兒盯着她,幾乎已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道:“你知道蕭咪咪爲什麼恨你?”

    江玉顏搖頭。小魚兒慢慢笑了,低聲道:“只因爲你實在比她還厲害。”

    江玉顏道:“真的麼?”

    小魚兒笑道:“她殺了人後,我便覺得她醜極了;而你殺了人後,彷彿仍然美得很。”

    江玉顏咯咯笑道:“魚兄真會說笑話。在那羣死人臉的襯托下,你瞧我自然順眼得多。”

    小魚兒嘴角噙着的笑痕更深,卻道:“但你莫忘了,這世上總有我知道你的事。”

    江玉顏眨了眨眼。小魚兒俯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低聲笑道:

    “所以每當有人要神魂顛倒地親你這張小臉時,我一定要提醒他——這下面藏着的若是個醜兮兮的人類倒好了,只可恨藏着的卻是個漂亮的小毒蛇,要咬人的。”

    江玉顏面上笑意又消失了。她盯着他,良久良久,緩緩垂下頭,柔聲道:“不錯,只是這條蛇萬萬不敢咬你的,你又何必去掐她三寸呢?”

    這本是句帶着些乞求的話,但小魚兒聽了,心頭竟突然生出股寒意,竟像是聽了句最惡毒的詛咒。這條翡翠的蛇無法咬他,不是不敢,只是暫時沒有機會——若是機會來臨,那珍珠色的獠牙瞬間就要嵌入他的脖頸。

    他心裏在想:這世上若還有我的對手,就是這小狐狸。但這念頭還未轉完,他已知道自己錯了。

    這世上他還有個對手,一個更可怕的對手。

    他眼前似已泛起了一條人影,那是個文質彬彬的、溫柔有禮的、又風流體貼、永遠不會動怒的人影。

    花無缺,無缺公子,他既不狠毒,也不奸詐,似乎完全沒有什麼心機,除了武功外,似乎全無任何可怕之處。但這種“全無可怕之處”正是最可怕之處——他整個人似乎就像是大海浩浩瀚瀚,深不可測。

    小魚兒暗中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傢伙我的確看不透,能讓我看不透的人,大概是不錯的了……”

    江玉顏瞧着他,像是想說話,但是忍住了。

    小魚兒笑道:“我不是說你,我是說另一個人。”

    江玉顏道:“哦。”

    小魚兒道:“這個人看起來並不像是個十分聰明的人,但你無論多聰明,無論玩什麼花樣,到他面前就沒用了。因爲你無論對他用什麼手段,玩什麼花樣,他都不會喫虧的,算來算去,喫虧的是你自己。”

    江玉顏淡淡一笑,道:“這種人我還未見過。”

    小魚兒道:“只要你不死,你總會見着的。”

    江玉顏木然自語道:“只要我不死……只要我不死……”突然面色大變,失聲道:“糟糕!”

    小魚兒知道能讓她變色的,必定是件很糟糕的事,臉色不由自主也有些變了,脫口道:“什麼事?”

    江玉顏道:“你……你進來時,可反手蓋上那糞坑的蓋子?”

    小魚兒張大眼睛,道:“呀,沒有,我忘了。”

    江玉顏變色道:“蕭咪咪瞧不見我們,必定四下搜索,她若瞧見……”

    小魚兒展顏笑道:“你也未免太小心了,她難道會想到咱們在糞坑裏?”

    江玉顏道:“我自然要小心,只要稍微大意,只要一處大意,就可能招來殺身之禍,你可知道蕭咪咪的武功?”

    小魚兒苦笑道:“我就因爲摸不透她的武功,所以不敢和她翻臉……假如是笨人,武功高些我也不怕,但她,她簡直也是個妖怪。”

    江玉顏嘆道:“她武功之高,只怕遠出你想象之外。據說,她一生中有七百多個情郎,其中還包括了七大劍派中的子弟,每人只教她一手武功,就夠人受的了。”

    小魚兒眼珠子一轉,道:“如此說來,倒是真該小心些纔好,我還是再偷偷溜出去一趟,把那見鬼的蓋子蓋上吧。”

    江玉顏道:“你等一等。”她口中說話,耳朵已貼在土壁上,聽了半晌,失色道:“不行,她已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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