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奔上了石階。只見那出口處蓋着塊石板,兩旁留了半寸空隙。天光,便是自這兩條空隙中照下來的。

    外面竟是個小小廟宇,然而神案上並沒有香燭供禮,卻有兩隻半燻雞、一大塊牛肉、一串香腸、一堆豆腐乾、一堆落花生。

    一陣陣香氣飄了下來。小魚兒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少年,又折騰了這些時候,早就餓得肚子空空。他確認四下無人,對江玉顏使個眼色,兩人一搭一檔,總算將上面的石板擡起,一溜煙鑽了出去。

    小魚兒立刻向神案撲了過去,江玉顏也不比他慢。他順手抓起只雞,撕了一半遞給她。他狼吞虎嚥地咬了兩口,忽見江玉顏眼睛發直,剛送往嘴邊的雞肉,也停在了空中。

    小魚兒道:“喫雞呀,不喫白不喫。”

    江玉顏顫聲道:“你……你瞧瞧你後面。”

    小魚兒回過了頭。只見那發舊的黃幔之下,似有兩個影影綽綽的人形在那裏躺睡。仔細一瞧,他們身下竟有灘暗紅的鮮血。血液尚未凝固,想來死得不久。

    這血漬一路延續到窗外。小魚兒三步兩步奔了過去,向窗外一瞧,果然也有一具屍身臥在那裏。他雙眼緊閉,面目鐵青,小魚兒卻還是瞧了出來——這正是他先前在峨眉山中所見的幾個江湖高手之一。

    他還未開口,江玉顏就一把拉起了他,道:“快走!”

    小魚兒道:“走?走去哪裏?”

    江玉顏簡直想扇他一巴掌,跺足道:“你……你難道還未瞧出來,這些人都是不久前死的,若是你我被峨眉中人捉住了,豈能洗得清白!”

    小魚兒笑道:“不錯,那桌上的菜尚且熱着,這地上倒着的俱是自詡名門正派的人物,自然不會在廟中神案上喫喝……這些菜想必是那兇手帶來的,而他想必還要折回來。”

    江玉顏嗔道:“那咱們還不趕緊跑?”

    小魚兒嘆了口氣,道:“若是走得掉,我早就拉着你跑了。”

    江玉顏似有所感,回過了頭。只見滿山紅霞灩灩,薄日流金,在這血橘色的暮光之中,廟門前竟不知何時赫然出現了一個龐大的黑影。

    一縷金光從窗子斜斜照進來,正照在他臉上。只見他面如鍋底,滿臉兜腮大鬍子,一雙眉毛像是兩根板刷,眼睛卻像是一隻銅鈴。他眼睛已只剩下一隻,左眼上罩着個黑布罩子,卻更增加了剽悍兇猛之氣,也增加了幾分神祕的魅力。

    此刻,這一隻銅鈴似的眼睛正瞪着他們。

    小魚兒咧嘴笑了笑,道:“這雞的味道不錯,只可惜沒有酒。”

    那獨眼大漢目光閃動,跨步進了門,居然將腰間一隻酒葫蘆送到小魚兒面前,道:“這酒兇得很。”

    江玉顏早已一閃身躲在他背後,見他接了酒葫蘆,急忙偷偷地拉他袖子,小魚兒也只當沒感覺。他一口氣喝了十幾口之多,竟是面不改色,笑嘻嘻道:“這麼淡的酒你還說兇?你當我是小孩子!”

    獨眼大漢笑道:“你這小鬼倒有趣,從哪裏來的?”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自然是從窗子裏爬進來的。”

    獨眼大漢道:“從窗子裏爬進來偷人家的雞,還敢理直氣壯?”

    小魚兒道:“死人可以在窗子外躺着,活人爲什麼不能從窗子裏爬進來?”

    獨眼大漢臉一沉,道:“你小小年紀,到這荒山來做什麼?”

    小魚兒道:“做什麼?找人賭一賭呀。”

    獨眼大漢瞪着眼瞧了他半晌,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實在有趣……你倒找對人了。”

    小魚兒笑嘻嘻道:“聽說你見了人就要賭,我豈敢辜負了你這雅興?”

    獨眼大漢目光閃動,怪笑道:“你這小鬼竟然認得我?”

    江玉顏早在小魚兒說出“見人就賭”時花容失色,此刻也忍不住道:“你……閣下莫非就是,十大惡人中的惡賭鬼軒轅三光麼?”

    獨眼大漢縱聲狂笑道:“正是!”他目光一轉,炯炯有神的獨眼已瞥向江玉顏,笑道:“想不到如今還有這樣嬌滴滴的小美人認得我,看來老子的名聲還未在江湖裏淡去哩!”

    他卻想不到這“小美人”面容之嬌豔固然動人,心腸之狠毒也不遜於十大惡人中的任何一個。

    小魚兒暗中皺了皺眉,懶洋洋抱起了手臂,截口道:“廢話少說,軒轅三光,你要跟老子賭什麼?”

    軒轅三光瞧了他一眼,又瞧了江玉顏一眼,忽似恍然大悟,大笑道:“怎麼,你可是喫醋了?放心吧,老子有三個老婆,不惜得貪圖你這小情人。”

    江玉顏細眉一蹙,即道:“軒轅先生誤會,我和他並無關係。”

    小魚兒嗤地一笑,轉而又故作哀愁,道:“你這就想撇清咱們的事了麼?”

    江玉顏冷冷道:“恕小妹無知,我和你有什麼事麼?”

    她話音未落,小魚兒一把撈起她纖細手腕,惋惜一般摩挲着那白玉般的皓腕上扣着的黑鐵鎖鏈,嘆道:“好沒良心的小丫頭,這定情信物還扣在手上,就要另投他人去了……你沒聽到方纔軒轅大叔說的麼?他根本瞧不上你,我看你還是乖乖跟着我算了。”

    江玉顏抽不回手,索性也不再掙扎。她不知這小子在玩什麼名堂,乾脆順水推舟地冷笑道:“跟着你?你和那年紀能當我孃的老太婆數度偷情,還要我和你成全好事,魚兄是否太天真了些?”話裏話外已將他抹黑個遍。

    小魚兒聽了卻只是笑,道:“江玉顏,你倒是樂意把自己說成個小棄婦。”

    江玉顏聽出一層意味深長來。她被他笑得心裏發虛,手腕被那灼熱手指箍得太緊,一股酥麻曖昧的電流往上直竄。她只覺脣上又刺痛起來。

    軒轅三光濃眉早就軒了起來,大聲道:“喂,老子可不愛看你們小兒女打情罵俏的模樣。小賭鬼,你賭是不賭?”

    小魚兒笑道:“只怕你這老賭鬼不敢賭。”

    軒轅三光大笑道:“老子賭了一輩子,從未有未賭先認輸的時候……你要賭什麼?”

    小魚兒空閒的手向旁邊一指,道:“那些人和你賭了什麼?”

    他指着的正是地上的屍身。

    軒轅三光又灌了口酒,獰笑道:“你瞧他們的模樣還猜不出來麼?你可敢跟老子賭腦袋?”

    小魚兒眨了眨眼,笑道:“當然,我還可給你個便宜。我若輸了,不但我的腦袋是你的,我的人也是你的。你這老賭鬼有我陪着,要酒要肉,都不在話下,後半生豈非受用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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