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蒼穹化作墨黑的絨布,山下千家燈火就像斑斕的鑽石一般,在黑絨上亮了起來。

    小魚兒長長鬆了口氣,笑道:“想不到我居然還能整個人走下山來,老天待我總算不錯。”

    身旁毫無迴音。小魚兒偏過頭去瞧了瞧她,笑道:“小氣鬼,你還在生氣?”

    江玉顏並不作答,淡淡笑道:“不知大哥要往哪裏去?”

    小魚兒笑道:“我要去的地方,你也得去。方纔你本有機會逃走的,可你卻幫我一起贏了那賭鬼……”他揚起了嘴角,一字字接道:“你既然沒把握機會跑掉,那就跟定我不可了。”

    江玉顏心裏一跳,笑容微滯,道:“小妹自然追隨兄長。”

    小魚兒嘆道:“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地方要去,只不過到處逛逛。”

    江玉顏眼珠一轉,道:“既然到處逛逛,不如先去武漢。那邊小妹有個朋友,家傳寶劍,削鐵如泥……”

    小魚兒果然大聲道:“走,咱們就去找你那朋友。”

    他走了幾步,忽又停下,笑道:“你身上可有銀子?咱們總得先到鎮上去買幾件衣服。”

    江玉顏想了想,手指猶豫着探向發間的銀釵。小魚兒擡手擋住了她。

    “算了。”他嘆了口氣,道:“若讓女人賣了珠釵來供我喫飯,未免太丟人了些。”

    江玉顏蹙了蹙眉,正待說話,小魚兒卻突然拉了拉她,對她使了個眼色。

    只見前方不遠處一個人提着燈籠走來,手裏提着個大包袱。他瞧見他們,突然放下包袱,遠遠作了個揖,轉身就走。

    小魚兒和江玉顏對望一眼,同時奔了過去。他們打開包袱時,都不免吃了一驚。

    那包袱裏竟是四套嶄新的衣裳。

    江玉顏道:“這……這是誰送來的?”

    小魚兒皺眉道:“咱們剛下山,有誰會知道?”

    江玉顏小心翼翼摸了摸一件水藍繡銀的衣裙,上好的絲綢淌過她細白的手指,就像撩動了一池碧藍的泉水。她眼中難免露出些愛惜之意,又憂心道:“這衣裳只怕並不便宜。究竟是誰這樣好心?”

    小魚兒卻悠然笑道:“那人爲何不好人做到底,再送些銀子。”

    話猶未了,忽見一個店家打扮的漢子奔了過來,賠笑道:“兩位可是江少爺和江小姐?方纔有位客官寄了五百兩銀子在櫃上,叫小人交給兩位,還替兩位訂好了房間和酒菜。”

    小魚兒笑道:“這人倒是咱們肚子裏的蛔蟲,無論咱們要什麼,他居然都知道。”

    他嘴裏說得雖開心,心裏卻不免有些擔憂,尤其他想到自己和那“黃牛白羊”來的時候,一路上的情況豈非也和此刻差不多?而自己此刻剛下山還不到一個時辰,怎地就有人知道?他若真的全屬好意,又爲何不敢露臉?

    江玉顏心裏也在暗暗狐疑。只是他們年紀雖輕,城府卻深,誰也不肯將心事說出來。

    他們果然被引到一間客棧的上房裏。桌上備好了熱騰騰的酒菜,小魚兒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撲過去大快朵頤。江玉顏卻只勉強喫下了兩片桂花糕,喝了一小盅熱茶,便託着腮發起呆來。

    只因她實在沒有胃口。心中疑團未解,怎能喫得下飯?

    更何況,這裏還有個更讓她食慾全無的問題。從地宮出來之後,她那溼透了的薄衫就緊緊貼在身上,下山時又沾了不少塵灰和泥土。江玉顏雖擅隱忍,到底也是大家小姐,生性喜潔。此刻來到溫暖如春的廂房裏,她想要洗澡的慾望已刻不容緩。

    等到小魚兒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江玉顏才小心地開口道:“魚兄感覺如何?”

    小魚兒點了點頭,一口氣喝了半壺熱茶,才跌回椅子裏,長長伸了個懶腰,笑道:“妙極妙極,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舒坦過了。對了,你喫飽了麼?”

    他明知故問,江玉顏便也裝傻點了點頭,揚聲叫過小二撤下飯食。小魚兒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道:“這一趟折騰得很,也難爲你了。”

    江玉顏簡直是受寵若驚,柔聲道:“這有什麼,魚兄太過體恤小妹了。我雖是女兒,但也是練武之人,這點勞累算不得什麼。”

    小魚兒點點頭,道:“那你是不想睡覺麼?”

    江玉顏乾咳一聲,訕笑道:“不瞞魚兄,我……我想……”

    小魚兒只當她想看看那祕籍,便好整以暇地等着她說出口。卻見面前少女雪頰微赧,眼睛亂轉,最後才道:“我想洗個澡。”

    小魚兒怔了怔,恍然醒悟過來。他把江玉顏當作一條毒蛇、一隻狐狸,幾乎忘了她本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而年輕的少女,又豈會有不愛乾淨的?

    於是他寬宏大量地點頭應下,召來了店夥要熱水。店夥目光在他們身上一掃,又落到兩人手上的情鎖上,眼中頓時露出幾分微妙之意。

    做店小二的也算是見慣世情,這兩位客人卻實在有些特別。左邊一身布衫的小子竟是英俊得令人過目難忘,只是面上帶着條痞裏痞氣的疤痕。右邊的少女翠衣如玉,稚氣未脫,驚人美貌還未長成,卻已現端倪。她面色慘白,似乎驚魂未定。只怕是個動了春心的大家閨秀,跟着野男人跑了。

    店夥心中暗想,口中則規規矩矩地問道:“不知二位是要一個浴桶,還是兩個?”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面前的英俊少年眉毛一揚,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目光瞥向身旁。他手邊的美貌少女面不改色,輕咳一聲,道:“兩個。”

    店夥躬身應下,心裏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測。這落跑的閨門小姐雖深愛情郎,卻仍有羞恥抑或後悔之心。她手上的鎖鏈子,說不定就是那臉上帶疤的少年郎給她鎖上的,實在是世風日下……可惜這位小姐,白糟蹋瞭如此水靈的樣貌。

    他忍不住又擡頭瞧了她一眼。哪知那位翠衫小姐竟對他甜甜一笑,笑得他魂都飛了,眼睫翕動間流淌着隱約的媚意。

    布衣少年似也坐不住了,往後一靠,懶洋洋道:“你若是要看,就坐在這裏看她一晚上,怎麼樣?”

    店夥唬了一跳,躬身直呼“不敢”。

    翠衫小姐笑得更甜,柔聲道:“你何必慌張,我們沒有什麼惡意呀。我叫住你是想說,我見你們客棧園子裏的薔薇開得很美……拿水來的時候,記得爲我摘來一捧花瓣,好麼?”

    她的要求雖然古怪,但似乎也不難理解。

    何況面對這清秀的容顏,甜蜜的笑容,天下有幾個男人能說出“不”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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