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三光去後,衆人的注意力總算來到了小魚兒和江玉顏身上。

    江別鶴目光上下瞧了他一眼,展顏笑道:“這位小兄莫非也是小女好友?”

    小魚兒瞟了江玉顏一眼,見她目光中果然帶着警惕和哀求之意,不由一笑,道:“‘好友’兩字,我可實在不敢當。”

    江別鶴目光一閃,已瞧見了他們手上的“情鎖”。他還未開口,江玉顏連忙訕笑道:“爹爹,這是我……我出去闖蕩江湖時遭遇了歹人,和這位江少俠一起逃了出來,卻被扣上了這副鎖。”

    江別鶴對她稍一頷首,江玉顏就乖乖地不做聲了。小魚兒瞧得有趣,江別鶴卻對他微笑着道:“這旁門左道的區區之物,我自信還能將之解開,小兄你只管隨我回去……”

    小魚兒笑道:“我也實在很想隨你回去,只是這裏還有人等着宰我,怎麼辦呢?”

    江別鶴目光一轉,蕭子春、李迪等人俱是低垂着頭,不發一言。

    江別鶴長長嘆了口氣,還未說話,李迪忽然跺足嘆道:“江兄莫怪,都是小弟等人自作主張……我那弟弟護鏢而歸,途中偶遇了江小姐,又見江小姐和這位少俠手上拴着一副鐵鎖,便以爲這位少俠乃是挾持江小姐的不軌歹人。我等一時激憤之下,本欲替江兄出手救下江小姐,想不到卻是一場誤會。”

    江別鶴皺了皺眉,嘆道:“諸位也是一片好意,怎奈實在是魯莽了些……若是爲了小女誤傷了一條人命,我江某又豈有顏面再行走於江湖?”

    他一語未絕,便轉向了小魚兒,鄭重一揖,歉然道:“今日之事雖是源於誤會,但委實冒犯了這位少俠,江某在此向你告罪了。”

    若非親耳聽見,誰也想不到“江南大俠”貴爲江南武林之領袖,對一個年紀輕輕的無名少年說話卻如此溫柔謙和。他言談間就像一陣芬芳的春風,拂面而來,令人醺然欲醉,渾身都似清爽了三分。

    小魚兒哈哈一笑,故意道:“無妨無妨,只是這位朋友的兄弟卻看走了眼——這些日子走來,我和江大小姐相處得融洽得很,又豈會對她不軌?”

    江玉顏在旁邊拼命點頭,心下則是咬牙切齒。江小魚打過她巴掌,掀過她裙子,拉過她的手,親過她的嘴,若說這還不是“不軌”,只怕天下就再沒有一個流氓了。

    白凌霄卻已有些沉不住氣,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大聲道:“你和玉顏莫非日夜都拷在一起麼?那你們每夜如何……如何……”

    他父親喝道:“凌霄,莫要胡說!”

    小魚兒心中暗笑,江玉顏卻已蒼白了臉。她在暗處嗔了白凌霄一眼,面上則勉強擠出個笑容,道:“我們每天晚上自是睡在兩張牀上的呀,各位莫非以爲偌大的客棧連張空牀都沒有麼?”

    這家客棧的確很大,也的確有張空牀。

    兩張牀,排排放,中間還隔着一架蒙着黑紗的鏤花木屏風,只留下了一個狹窄的縫隙,容納兩側相連的鎖鏈。小魚兒和江玉顏分別在兩側一躺,手腕擱在牀沿,便能安然入睡,簡直連對面的影子都瞧不見。

    江別鶴道:“這張屏風是我方纔向老闆借來的,若不得用,我便去找一張更嚴密些的。”

    小魚兒一個打挺從牀上跳了起來,擺手笑道:“我看這架屏風就妙極了。隔着這屏風,我旁邊就算躺着只打鼾的公熊,半夜都吵不醒我。”

    江別鶴微微一笑,回頭問道:“玉顏?”

    江玉顏原本正坐在牀沿發呆,顯然是嚇了一跳,面上神色竟是受寵若驚,垂首道:“我……我也覺得很好,不用再動了。”

    江別鶴似無所覺,嘆息道:“可惜寒舍距此太遠,要委屈江少俠在客棧裏將就一夜,明日我們就乘車出發。”

    小魚兒笑道:“這豈能算是將就?能讓我睡上這麼舒服的大牀,我感謝你都來不及。”他果然打了個哈欠,揉着眼道:“我簡直看到這張牀就困了……”

    江別鶴目光一閃,微笑道:“那江某就不叨擾江少俠歇息了。我的房間就在隔壁,夜裏如果有什麼事,儘管來找我。”

    江玉顏心裏一動。江別鶴雖在對小魚兒說話,但言下卻在若有若無地囑咐着她。他刻意強調他住在隔壁,是否是爲了警醒小魚兒不要對她做出些逾禮之事?最後那句任人吩咐的話,聽來溫柔客氣得很,江玉顏卻知道,這半句話是對她說的。

    一念至此,她心中安定下來。無論如何,爹爹總會爲她考慮好一切的。有他在這裏,她什麼都不必再想。此刻不必想今夜,不必想明朝,也不必再去想令她束手無策的江小魚。

    小魚兒卻似絲毫未覺。他笑眯眯瞧着江別鶴,嘆道:“江大俠,你真是體貼……”

    夜已深了。

    窗外青天空闊,中懸一彎銀月,四海間雲霧滾滾,清輝茫茫。纖細的鐮月就像是一隻漂泊的孤舟,朦朦朧朧地浮在霧白的雲海裏。

    江玉顏眼睛就在望着窗簾半遮半掩的皎月。小魚兒卻不知道她在瞧什麼,隔過那該死的屏風,他們簡直看不見彼此的影子。

    小魚兒終於忍不住,悄悄側過頭去。隔過屏風間唯一一個狹窄的縫隙,他瞧得見冰霜般的月光泛在黑鐵的鎖鏈上,也隱隱瞧得見一截雪白的手腕,悠悠搭在牀沿。他不用去摸也知道,那隻柔軟的手冷得像冰,冰下流動着鮮紅的血。

    在這銀白清疏的夜裏,他的心煩亂而柔軟。他輕聲道:“你睡了麼?”

    話音剛落,江玉顏就輕輕地回道:“沒有。”

    小魚兒在黑暗中一笑,道:“方纔在你爹面前,你怎地乖得像只小貓?”

    江玉顏道:“如你所說,我偷了藏寶圖離家出走,怎能理直氣壯地面對我爹爹?”

    小魚兒笑道:“你倒真是爹爹的乖女兒。”他語氣戲謔譏諷,又故意晃了晃右腕,引得情鎖的鐵鏈叮叮亂響,意猶未盡地接着笑道:“方纔你還裝模作樣地要他擺屏風,江玉顏,若是你爹知道咱們一路是如何過來的……”

    他故意不說了,意味卻鮮明得很。

    屏風另一側默然半晌,道:“所以他絕不能知道。”

    小魚兒聽進耳裏,卻沒有放在心上,眨着眼笑道:“只要你不發出聲音,他就不會知道。”

    鎖鏈另一端輕輕一顫。少女稍顯慌張的語聲緊接着響了起來:“不……今晚不要。”

    小魚兒嗤笑道:“江玉顏,在我面前,你還要裝什麼?”

    這回江玉顏連擱在牀沿的手都抽走了,道:“我爹爹耳目很好,他……他會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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