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江玉顏不情不願的指點,小魚兒抱着她悄悄掠上了屋瓦。足下生風,就來到了段府一個小小的偏門。他們悄無聲息地落地,小魚兒一閃身,抱着她躲入了門邊的樹叢裏。

    墨綠濃密的枝葉間,薄淡的月光疏朗地照了下來。他這時纔有空望一眼懷中的少女,薄冰似的月光蒙在她蒼白的嬌靨上,更襯得一雙被吻得鮮紅的嘴脣豔如玫瑰。

    白雪中的玫瑰。

    他的心又跳了起來,努力不去注意她曖昧而誘人的脣,卻道:“你是怎麼知道這出路的?”

    江玉顏穴道未解,也不敢動,老老實實道:“這裏守衛很少,我……我就是被段家的人從這裏偷偷擡進去的。他們不敢張揚,唯恐那鏢銀劫匪來滅我的口。”

    小魚兒挑了挑眉,笑道:“那他們真是多慮了,劫匪已在他們屋裏,還有什麼可怕的?”

    江玉顏面色微變,口中仍道:“你……你在說什麼,我不……”

    小魚兒嘆了口氣,突然間毫無預兆地鬆開了手。江玉顏自他懷中全無防備地摔了出去,跌在地上。她輕輕痛呼一聲,身子卻動彈不得,只得側身臥在深夜冷露潮溼的青草上,茫然地仰望着他。

    小魚兒斜斜倚在了旁邊的樹幹上,笑道:“舒不舒服,大小姐?你本該在馬廄裏待着餵馬的,這裏的草地可比馬廄裏的茅草好多了。”

    他不等江玉顏回話,自顧自地接着道:“江別鶴倒真捨得下手。好歹雙獅鏢局也是條聽話的狗,因爲幾車銀子,就被你們不明不白地宰了……那幾頭笨獅子到了陰間,恐怕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們。”

    江玉顏已鎮定下來,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小魚兒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笑道:“你別裝傻。我早就說過,你這一套對花無缺也許有用,但對我來說……”

    他語聲頓住,俯下身摸了摸江玉顏尖俏的下巴,好像撫弄着一隻小貓似的。江玉顏皺眉偏了偏頭,卻被他猛地使力鉗住了下巴。

    少年背後森冷慘白的月光向她簌簌地撲來。冷氣刺得她雙頰發痛,少年氣息中溼潤的熱意卻漫上了她玉白的皮膚,如同重重寒冰裏破開了一幕火,殷紅而豔烈,灼得她睜不開眼。

    只聽他輕輕道:“……對我來說,一點用都沒有。”

    江玉顏緊緊閉住眼,額角已滲出了薄汗。小魚兒沒有說一個威脅的字,她卻真切地恐懼起來。只因他的語氣實在是有些令人發憷,比起威懾,更似通牒。

    等到她睜開眼睛,一切就都變了。她面上現出了一線妥協,低低道:“你想知道什麼?”

    小魚兒眼睛一亮,笑道:“自然是你們耍的所有把戲,還有……你們究竟是爲了什麼,纔不惜佈下這樣的局。”

    江玉顏咬着嘴脣道:“魚兄要問話的時候,總該讓別人體體面面地坐着。”

    小魚兒搖頭道:“你還真是事多……好吧,咱們就坐着說話。”

    他半抱起她的身子,將她輕輕放在圍牆邊。這樹林緊靠着段府的外牆,江玉顏才得以倚着牆壁坐直身子。

    小魚兒笑眯眯地瞧着她,道:“這下你總可以開口了吧?”

    江玉顏垂下眼簾,不去瞧他,輕輕道:“是因爲我爹爹要我做,我才這麼做的……他想要那筆鏢銀,纔要我爲他安排這一切。第一次劫鏢是一場戲,我故意奪回鏢銀,就是爲了洗清我的聲名,到了第二次鏢銀被劫時,別人就再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

    她悽然望着小魚兒,道:“我早就覺得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必定會敗露,但我爹爹……唉,哪裏有做父親的肯聽女兒的話呢?所以我唯有扮作這餵馬丫頭,等到雙獅鏢局俱被屠盡,再出來作個假證。”

    小魚兒皺了皺眉,道:“你們若真的只想要鏢銀,劫走鏢銀、屠殺了鏢局滿門後本該輕輕鬆鬆地收手,又何必多此一舉,讓你來裝成小丫鬟禍水東引?你們究竟還想做什麼?”

    他問到急切處,語氣不自覺地重了些。江玉顏像是以爲他要對她動手,渾身都發起了抖,竟在惶然間流下淚來。她泫然道:“我、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爹爹本來懶得出山,要我去殺了雙獅鏢局的人,可我……”

    小魚兒皺眉道:“你怎麼了?”

    江玉顏含淚瞧了他一眼,垂下了頭,聲如蚊蚋道:“可我一想到……一想到你不願意由着我做壞事,我就鬼使神差地拒絕了。爹爹沒有勉強我,卻給我派了個輕鬆的活計,就是去扮作餵馬的丫頭。我想,那些人到底不是直接被我害的,我的罪,也許就能減輕一些……”

    小魚兒徹底怔住了。江玉顏此刻竟似完全失常。

    她淚落如雨,恨恨罵道:“早知道你沒良心,早知道你只愛這樣子逞英雄,還不如我去出手!我不但要把鏢局的人殺了,我……我還要把鐵心蘭和花無缺都殺了,讓你瞧瞧,我就是壞透了!”

    她居然痛哭起來,還哭得聲噎氣堵,嗚咽不絕。知情的人才知道這是個奸惡毒辣、心黑手冷的小姑娘,不知情的人只怕要以爲是個可憐兮兮的失足少女,被人騙上了牀,騙走了心,還懷上了孩子。

    聰明如小魚兒也沒有料到這種情形。他被她哭得方寸大亂,心裏也結成一團亂麻。依江玉顏的話來看,她難道還因爲惦念着他而不願爲江別鶴做事了麼?

    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毒蛇向來只會回頭咬農夫一口,絕不會在心裏惦記着農夫的溫飽和安全。

    他長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大小姐,你行行好,別哭了好麼?別人聽見了,恐怕要以爲是我要逼奸你。我連你一根手指都沒碰,江玉顏,你休想栽贓我。”

    江玉顏仍在嗚嗚咽咽,哭到動情處,還用力吸了吸鼻子。那張白皙柔嫩的臉蛋上化開了溼漉漉的紅暈,斑斑淚痕,在星空下閃爍着晶瑩的光。

    她睜開紅腫溼潤的眼睛,一語不發地盯着他。盯着他閃閃發亮的黑眼睛,盯着他面上那道長而深的刀疤。

    盯着他薄薄的嘴脣。

    她竟猝然間吻了過來。小魚兒瞪大了眼,感受着脣上冰涼柔軟的觸感,嗅着她身上淡淡的少女體香……

    他方纔被她哭得發暈,現在則是被親得發暈了。

    他模模糊糊地聽見了江玉顏柔軟的聲音,輕輕道:“用力抱住我……你若不想讓我跑掉,就用力抱着我。”

    小魚兒並不怕她跑掉。一個被他點了穴道的人,少說也有幾個時辰動不了。

    但他還是伸臂抱住了她。溫軟而靜謐的春夜裏,他們聽得到每片風、每朵鮮花、每根青草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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