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葉邊緣已經隱隱泛黃,枝葉伸向窗臺,陽光直直地鋪灑路面,透過窗戶鑽進屋內,桌前飛舞着細小的揚塵。

    何一滿嘴裏咬了根冰棍,咔嚓幾口嚥下去。

    書桌上擱着臺老舊的收音機,銀灰色的外殼蒙了層灰,一排按鈕缺了兩三個,豎着根天線,剛啓動就嗚嗚地響,不堪重負似的。

    “啪嗒——”

    何一滿走到桌邊,曲起手指按下收音機開關,把談朔身下的椅子往前推了推,掀開牀上揉成團的被子後就向後一倒,舒舒服服地躺好。

    “已經要秋天了,溫度也在降,少喫點兒冰的。”

    談朔順着他的力道挪了挪椅子,回頭看了一眼,何一滿兩手墊在腦後,身上的白t也因爲他的動作往上躥了一點。

    “沒事兒,就算是冬天了我也能喫。”何一滿仰起頭,看着談朔擡手把自己的衣服往下扯了扯。

    他沒在意,重新躺好,聽見收音機已經響起音樂,提醒道:“別走神了,仔細聽,我可是專門找老師借的磁帶。”

    “知道了。”談朔垂眼看他,皺了下眉,嘖一聲後又把薄被拉過來,蓋在何一滿肚子上。

    半晌,房間裏只剩下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

    ……

    “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你選擇……”

    這段錄音何一滿已經聽了成百上千遍,前奏一響就逐漸有些打瞌睡,牀邊的電風扇吱吱地響,本就下降幾分的溫度更減熱意。

    學了這麼一段時間,談朔進步不少,雖然算不上成績好,但總算也不再是一竅不通,照這樣下去——

    桌上的日曆已經標了幾個日期,加上最近店面擴張,趙雅靜給所有員工都漲了工資,估計下學期談朔就能去學校跟着一起復習了。

    何一滿在這一陣找了不少店鋪,想看看有沒有和手機數據線適配的充電頭,只可惜一無所獲。

    但談朔渾身是傷的模樣一直壓在他心頭,這件事情解決不了,他總是擔心:會不會哪一天對方突然不再出現,在自己一無所知的時候,獨自被困在死寂的黑暗中。

    短短的幾分鐘,何一滿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醒着,恍惚間,腦中閃過許多念頭。

    半晌,他動了動胳膊,隱約感受到周身的溫度變得更低,莫名的冷氣包裹着他,柔軟的牀鋪也不再那麼舒適,似乎冷硬不少。

    雖然閉着眼睛,但窗外的陽光仍然覆在眼前,視野中一片暗紅色,何一滿擡手遮擋了一下,於是淺光慢慢暗下來,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小何?”

    “哎,小何……”

    身旁似乎有人在喊他,何一滿下意識皺眉,覺得吵,卻只能聽這道聲音離得越來越近,緊接着又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掙扎着睜開眼。

    面前是一張熟悉的臉,對方滿臉笑容地看着他,脖子上掛着的工作牌正好垂到何一滿手邊。

    “張……張主任?”何一滿一驚,微微直起身,這才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張辦公桌前。

    打量四周——空調往外吹着冷風,四周散亂着文件報告,牆皮破損,簌簌落着灰塵,桌角泛黃,印着亂七八糟的刻痕,陳舊氣息瀰漫開來。

    正是他第一次進鬼屋時的那間辦公室。

    “張主任,你怎麼在這兒?”

    何一滿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又遇到和上回一樣的情況。

    他心中驚疑不定,卻又想到,既然如此,那這是不是也代表着,自己多了一次救談朔的機會?

    “我這不是來看看你幹得怎麼樣嘛。”張主任在他對面坐下,笑着問,“小何,是累着了嗎,怎麼睡着了?”

    “沒有,都挺好的。”

    何一滿一邊回答着,又站起身來,在辦公桌上翻找一陣,卻沒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見張主任仍在旁邊站着,他遲疑幾秒,還是直截了當地開了口。

    “對了,張主任,上次你讓我去記錄1521病人的情況,他……他爲什麼會在這裏?”

    何一滿本來想問問更關鍵的,可他現在是在這裏上班,總不能連這些基本情況都不知道,問出口了說不定會引人懷疑。

    聽到他的話,張主任一愣,似乎有些爲難。

    “這個……”

    “小何啊,你問起他是有什麼事兒啊?”

    他頓了頓,沒回答何一滿的問題,猶豫了一陣,還是笑着,像是提起一件小事般說:“前段時間他不是想跑嗎,這不,換地方關着了,這種不安分的,就該好好教訓一下。”

    何一滿聞言,心底微沉,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很快就站起身來,死死看着對方:“他現在在哪兒?”

    “在……在右邊走廊盡頭的禁閉室。”

    -

    第二次走上這條走廊,何一滿沒有浪費時間,摸着黑,迅速趕到張主任說的那個地方。

    鐵門沒上鎖,他摸索一陣,啪嗒一聲開了門,屋內並沒有燈,面積不大,空蕩蕩一片,何一滿在門口停了片刻,終於在角落裏看見一個人影。

    是談朔。

    走進小房間,何一滿順手掩上門,冰冷的門栓輕輕撞擊在牆邊,突兀的響聲驚得他動作一頓,陰森寒氣不斷往他懷裏鑽。

    “談朔——”

    視線適應了黑暗,何一滿按耐下心中的焦急,兩三步走上前,在談朔面前半蹲下來。

    對方比上次見面時更消瘦了些,背靠牆壁坐在地上,一邊膝蓋彎曲着,肩膀瘦削無比,陷進牆角相接處。

    談朔低垂着頭,神色隱沒在黑暗中,頸間斑駁的傷痕向下延伸,又被沾染着乾涸血跡的上衣遮擋住。

    何一滿叫了他一聲,見對方沒有反應,只能向前湊了湊,剛離近了一點,就隱約聞到談朔周身瀰漫着的血腥味。

    “談朔,你怎麼樣?”

    他在談朔手臂上扶了一把,又仔細看了看對方身上的傷口,新傷舊傷都有,手腕間骨骼突出,有些硌手。

    何一滿皺了皺眉,心中懊惱。

    如果不是他上次沒能把談朔帶出去,他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沒等對方回答,何一滿突然感受到談朔指尖動了動。

    他神色微亮,擡起頭,正想扶起談朔帶他出去,對方卻慢慢將手臂從他手中抽出來。

    何一滿一怔,還沒來得及說話,後頸便傳來一陣略帶涼意的觸感,是談朔擡起了手,手心抵在他頸間,將他向下壓了幾分。

    他在對方的力道下向前傾了傾身。

    “你——”

    門口的縫隙中透進來幾點淺淡的光,一陣雜亂的腳步後,有人聲遠遠傳來。

    何一滿下意識想回頭,卻被談朔制止了動作,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擡眼,正一錯不錯地看着何一滿,瞳仁漆黑,面色蒼白。

    下一秒。

    細微聲響中,何一滿看着對方向他靠近了一些,呼吸間,熱意交纏,談朔微微側過臉,顯得下頜輪廓更加分明。

    他短暫而生疏地,和何一滿交換了一個親密無間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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