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之主 >第3章 殘月
    星星鋪滿水面。黑域坐在溪邊,看着天空只及一勾的殘月,小狼緊緊貼在他身邊睡得正香。

    “想活下去嗎……”黑域撫着小狼的皮毛,看向遠方默默說道。

    忽然一隻手將酒壺遞到黑域面前。月光下男子金棕色的及肩短髮,在耳後隨意的束着,靈動的杏眼含着笑意,卻又透着一絲凌厲,微微上揚的嘴角,精緻俊俏的臉孔乍一看美得像女子,開口聲音卻是渾厚高揚:“黑域,陪我喝酒。”

    黑域接下酒壺,問道:“聽絃,這座山巡視過了嗎?”

    聽絃點頭,將手中的酒壺和黑域手中的碰了,飲下一大口。平日裏他很少化人形,可是喝酒的話,翅膀爪子實在是不方便。

    “是明晚嗎?”聽絃坐下,袖子擦了嘴角問道。

    “嗯。”黑域自然是知道他問的是什麼,應聲後也喝下一口酒。

    “這小崽子怎麼辦?就這麼養着嗎?”聽絃瞅了瞅黑域身邊的小狼,一刻也不想離開他的模樣,睡得着實踏實。

    原先黑域要送它回族羣,可如今的結果……他也有預想到。

    動物之中的“白子”對追求物以稀爲貴的那些人類來說,是最難得的稀罕貨色,但在同族之中卻往往是從生下來就要犧牲掉的個體。這樣的幼崽天生體弱,又不易隱藏,很難活到成年。本就先天不足,沒有能力奪食,長期喫不飽會比同族狼崽瘦弱許多。

    良久,黑域開口道:“待它自己學會捕食吧。”

    聽絃看向黑域,苦笑着搖了搖頭:“現在扔和以後扔有什麼區別!真要捨不得啊,就別總想着尋死,找什麼神冢!”深深喘息,又是一大口酒下肚。

    黑域沒有迴應,每次新月交替之夜也是他身上毒發作的日子,不死之身此刻成爲了求死不得的詛咒。他走遍羣山,一路向西,只爲尋找傳說中神明的安息之地——神之歸墟。

    “你自己都顧不了,到時候哪還顧得上它?”聽絃說着將酒壺中的酒一飲而盡。

    聽絃好酒,他本厭惡人類,卻唯獨對人類釀的酒無法拒絕。無奈幾百年來酒量卻沒見長,每每從人類居所偷偷帶酒回來,說是讓黑域陪他喝,自己卻是三口酒下肚,片刻紅霞滿面,眼睛彎成月亮,直接大字躺倒在地上睡了過去。

    幾近凌晨,小狼醒來打個哈欠,伸伸懶腰,彷彿昨天什麼也沒有發生。然而環顧四周卻沒有見到黑域的身影,讓它慌得不行。雖說被黑域鎖了記憶,但是面對人類本能的懼怕仍無法改變,小狼被化成人形的聽絃嚇了一跳。

    等了半天不見他醒來,小狼試探着上前,用爪子輕輕拍了下,又趕緊跑遠躲到石頭後面。聽絃卻只是抓了抓臉,連帶着翻了個身繼續睡。發覺沒有危險後,它又緩緩湊上前去,嗅了嗅味道竟有些熟悉,爪子推推也不動,小狼努力衝他嚎叫想把他喚醒。

    酒勁未消,一臉迷茫的聽絃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小狼呲着牙衝他大吼,瞬間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猛地坐起身來,把小狼推到一邊,動作一氣呵成,差點給小狼掀了個跟頭。

    “小崽子瘋了啊你!啊我去,耳朵要聾了!”聽絃拼命揉着耳朵抱怨道。

    終於叫醒聽絃,小狼焦急的在他面前來回踱步,不時扯扯聽絃的衣服,要拉他去找黑域。

    “張嘴!給我鬆開小崽子!”聽絃扯開咬在褲子上的小狼,打了個哈欠,看看周圍,反應了三秒,迅速起身。

    四處不見黑域,腿邊小狼又湊了過來開始拉扯他,“好了,夠了。夠了。”聽絃煩的不行,正巧上空飛過一羣野鴨,“我說夠了!”聽絃大喝一聲,擡手就是一道雷。

    “嘎,嘎……”天上掉下兩隻被落雷劈下來的鴨子,還帶着煙火氣,正是新鮮……

    突然的巨響讓小狼趕忙鬆開了口,擡眼看看聽絃。聽絃拎起一隻鴨子,撕開扔到小狼面前,可它卻連聞都不聞,就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着聽絃,不時發出委屈的嗚嗚叫聲。

    “不要那麼看着我行不行啊!”聽絃被小傢伙祈求的眼神看的發毛,“這個時辰他八成是去巡山了!我可不帶你去找他!”

    “你到底喫不喫,不喫我就把你當午飯吃了!”聽絃威脅也不管用。

    就那麼僵持了一天,小狼不喫不喝趴在殘留黑域氣味的地方。眼看夜幕降臨,聽絃也忍不住焦急起來,小狼拗得不行,直接留它在這又怕被別的野獸叼走。

    “你小子,你厲害行了吧!”聽絃蹲在小狼面前看着它,恨的咬牙。

    但眼見天空中只剩一線的殘月,聽絃猜到黑域離開的原因。以往每次聽絃都陪在黑域身邊,可這次他偏偏自己一個人離開。

    “小崽子愛喫不喫,我不和你耗了!”說罷起身,背後生出羽翼,伸展翅膀,要向天空飛去。可剛飛起半丈高,便動彈不得,低頭看到腿上纏繞住他的藤蔓。

    “黑域!”聽絃大吼道,扯不斷的藤蔓,怎麼都掙不脫。那些藤蔓像是有思想一般,待他落地後又都慢慢褪去。

    聽絃試了很多辦法,但一切都是徒勞,是黑域執意留他在此。

    泄氣的收了翅膀,氣不過的聽絃和小狼面面相覷:“一個要死一個要活的!看我幹什麼小崽子!你要真有本事,把和我犟那套用他身上!”

    小狼不明白聽絃剛纔明明執意要再扔下他走的,現在卻不走了,也不去找黑域了,又被聽絃吼的很是不滿,就直盯着他“嗷嗷”叫着。

    聽絃看着它,捂着耳朵,快要氣炸了。

    黑域身上的毒,他自己也不記得何時因何種下。

    他清楚世間無藥可解,只有月神之力可得片刻壓制。然而每次新月交替之日,月神之力最弱,是註定毒發之夜。每次聽絃啓陣用結界護住黑域,會讓反噬減弱,讓他不至於太痛苦。

    但痛與不痛,對黑域來說早已不再重要。

    此時的黑域在離他們很遠的地方,溪水下游的一棵枯樹邊,看着雲層裏若隱若現的月亮,倚着樹幹順勢坐下,感受着脈搏一聲比一聲更強烈的跳動。

    新月交替之時即將來臨。月缺月盈本是平常,而此時是月神之力最弱的時刻。

    黑域感到胸口平日壓制的一股力量迫不及待要涌出來,剎那間如同血管內長滿荊棘,而比身體痛苦更殘酷的是,破碎的記憶再次浮現在腦海:萬物生靈在他面前,卻都滿身是血的掙扎着,低頭看到腳下的屍骨堆積如山。那裏他看到自己身着一身白衣,卻被蔓延的血海染成紅色。哭聲、喊聲、哀嚎聲在頭腦中不斷重疊,分不清幻境還是現實。疼痛和記憶幻影不斷撕扯着他的一分一寸……

    而似乎快要被吞噬的黑域,在雲裏露出新月的那一刻頭腦與身體又歸於平靜,留下的只是噩夢般畫面的又一碎片。他想不起自己過去的一切,分不清那是記憶還是幻覺。

    靠在樹上靜靜喘息,片刻時間似乎比一輪四季都要漫長。

    天快亮了,黑域拖着還未恢復的軀體回到之前的地方。

    遠遠看他回來,聽絃從樹上跳下來抱怨道:“不說一聲就走!留我在這跟這小子置氣?”

    而小狼守了一晚,早已按耐不住直奔向黑域。

    黑域蹲下身來,摸了摸小狼的頭。小狼站起來乖巧安靜的將頭放在他肩膀上,委屈的眨了眨眼,又緊貼着他的臉不願離開。可黑域的身體又是那麼冰冷,就像靠在夜晚裏飽經風霜的石頭,小狼想用自己的體溫一點點溫暖他。

    “沒事狼兒,我沒事。”黑域輕拍了怕小狼的頭,又順勢而下撫了它的背毛。

    儘管看他努力安撫小狼稱自己並不大礙,但還是被聽絃看出了端倪,黑域的身體還很虛弱,並未完全恢復。聽絃絕口未提自己和藤蔓拉扯一夜,也還是沒能解開黑域留下的禁制的事,默默蹲下扶他起來到一邊的石上坐下。

    “你這是……這次比上次更嚴重了?”聽絃忍不住追問道。

    黑域沒有回答,垂目不去看他。

    “不好好想想怎麼解毒,天天想着怎麼找到神冢,灰飛煙滅了就是解決的辦法嗎!你要去我也陪你去!你自己一個人還能硬抗多久?”劇毒焚身又如何,對於不死之身的黑域又算得了什麼,黑域的一心求死在現在的聽絃看來可笑至極。

    而憋了一夜一頓輸出不聽吐槽的聽絃,讓小狼突然警惕的擋在黑域身前成攻擊狀態。

    “喂,小崽子你,你什麼意思啊!”聽絃看着小狼這就要把他當敵人的戒備狀態,氣的擡手握拳,想想又是哭笑不得:“我餵你,護你,到頭來你就只認他啊,你個,你個……算了!”

    聽絃退後坐在黑域對面看着他,看他一言不發,又看着小狼把自己未喫的肉叼到黑域面前,想給他喫。

    倒也奇怪,自他守在黑域身邊,幾百年來從沒見有動物願意,甚至說是有膽子就這麼纏在黑域身邊。且不說萬物忌憚他的氣息,就是黑域冷峻的模樣,膚白無血色,那深淵般的黑眸多看幾眼怕是像見到了冥界的入口,無論是皮肉還是靈魂都冷到了骨子裏。

    可怪就怪在這天真小獸卻毫無懼怕之心,更恨不得寸步不離的跟在黑域身邊。

    想到此分聽絃轉念一笑,說道:“黑域啊,這小崽子是真喜歡你呢。你就忍心留下它自己……”

    話未說完,對面黑域凌厲的眼神早已看向他,聽絃只得作罷:“好好好,不說了,死生由你,此後我再也不提了!”聽絃起身,化隼而去。

    死與生,從來不是黑域能選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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