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山之主 >第14章 雨夜
    對於黑域,這是一條不知目的地,亦不知到何時止步的,尋找安息之所的路。白狼緊隨黑域不敢離開片刻,它餓着肚子,生怕假如自己去捕獵,再回來又看不到他。

    那毒好像一個關不上的閘門,身體裏的力量每天都在抽離卻得不到恢復,黑域的狀態越來越不好。聽絃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攔住了下雨也仍要繼續前行的黑域,扶他去山洞暫避。

    黑域靠坐在山洞裏,雙眼微闔,胸口劇烈起伏着。

    算算時間,偏偏又要到新月交替之夜了。雨漸小的時候聽絃讓白狼自己去找喫的:“黑域暫時不會離開這裏,你自己去抓點東西喫吧。”白狼不願離開,聽絃氣的大吼:“再不喫東西,你餓死了就徹底見不到他了!”

    白狼一臉委屈,又放不下心的看着黑域。

    “狼兒,去吧。”黑域看出白狼的擔憂緩緩說道。

    白狼看着黑域輕應了聲,轉過身跑出去。

    隨後聽絃熟練的在黑域周身支起結界,今夜註定又是一場苦戰。

    小雨未停,黑夜將至,月影漸漸顯露出來。

    隨着月亮那一線光亮完全消失,天空中敲響黑暗中銀盤清脆一響,落到地上。黑域胸口重重一錘,這一錘直擊心臟,由心脈而發,流經血脈,再到每一分骨骼,皮肉,毒發的劇痛將黑域一點點吞噬,周圍的一切開始粉碎。意識裏黑域再次被拉入那個黑暗的世界。

    這次毒發之快,讓聽絃也要招架不住。羽之結界是守護也是剋制。上次被訛獸強行遮月,月神之力被禁引起黑域毒發,聽絃沒有時間設結界,黑域被體內力量控制任誰都不能近身,若不是墨白幫忙,不知道最後會變成怎樣。

    此刻黑域周身的結界開始出現裂痕,聽絃努力施法用靈力壓制,但是還是承受不住被反噬,鮮血從口中涌出。

    結界堅持不了多久,而可怕的這只是開始,毒發的影響甚至將黑域的皮膚一寸寸撕裂。聽絃看向即將碎裂的結界和黑域,猶豫再三,從懷中取出一道紅綢,隨手飛出,直遮住黑域的眼睛。

    瞬間黑域感到周圍扭曲的幻境開始剝離,這次周圍沒有見到屍山血海,沒有那無數的哀嚎悲鳴,所有的聲音也消失了,彷彿墮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結界崩塌的速度暫緩,聽絃暫舒一口氣,但是能否扛過這一晚他也沒有把握。

    紅色綢帶透出陣陣茶香,名爲赤殤,是墨白離開前留下的。

    “這是特製香料浸過的,有我力量下的咒。倘若他毒發壓制不住,此物可助你一臂之力。”回憶裏墨白對聽絃說道,“但是隻可用一次,赤殤一旦解開就再無效力,不可再用。”

    正當聽絃幾盡力竭,爲難之際,白狼在雨中現身。方纔本意是支開他,沒想到這個時候跑回來,聽絃又愁又氣,卻也再無法分神阻攔它,就那麼看着它跑過來直衝破黑域身邊最後的結界。

    沒有了結界的束縛,藍色的藤蔓又開始出現。此刻的黑域被赤殤封住雙目,仍能看到因痛苦緊皺的眉頭,他咬住牙不吭一聲,黑色的長髮卻早已浸在身上的鮮血中。肉身的痛苦撕裂着他,幻境中的他在時間停滯的無邊黑暗中,只聽得一滴一滴的滴水般的聲音,緩慢而又沉重,又越漸虛弱,那是他的心跳。

    面對眼前這個如此熟悉,卻又變得幾乎完全看不出模樣的人,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身體,白狼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辦。它努力的迎上前去想減輕他的痛苦,卻不知道該怎麼做。

    聽着黑域的喘息聲越來越微弱,弱的就快要聽不見。白狼着急的小心翼翼湊過去想幫他舔傷口,可他身上的傷口太多了不停在流血。在觸碰中它感到他身體冰冷的溫度,又嘗試着咬開他胸口被血淋溼的衣衫,將自己身體最溫暖最柔軟的地方附過去。

    它嘗試用自己的體溫溫暖着黑域如寒冰般的身體。貼在黑域胸口上,白狼聽到他微弱的心跳聲漸漸變得有力,平穩。若不是這心跳聲,白狼甚至懷疑這沒有生命溫度的殘破軀體是否還活着。

    雖然從未看過黑域笑,也不懂他爲什麼要把它獨自留在狼羣,但那天若不是見到他,自己怕是早已死在獵人手下。對於白狼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守護黑域,直至生命的盡頭它也不會放棄。

    剛纔因白狼撞破結界來不及阻止的聽絃,看到黑域身上漸漸退卻的藍色藤蔓沒有再上前。或許是感受到狼身體炙熱的溫度冷靜下來,或許是不那麼痛了,黑域的傷口開始不再涌出鮮血,呼吸稍微平緩了些。此刻他身上的毒發終於停止了,藍色藤蔓也終於全部消失不見。

    幻境中的黑域在黑暗之中聽到第二個聲音,比自己心跳更快更有力的節拍,隨後眼前一個刺眼的光點穿透黑夜,逐漸擴散,照退他身邊的黑暗,最後將他拉回現實中。

    意識猛地脫離幻境的黑域大口喘息,眼睛上赤殤的束縛讓他看不到,但是山洞裏潮溼泥土的氣息,雨聲,還有剛纔那個炙熱的心跳聲此刻是那麼真實與清晰,更重要的是緊緊壓住胸口的那個溫暖的身體,那熟悉的氣息,即使看不到他也知道……

    黑域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着白狼溫暖潮溼的皮毛,一種他幾千年來從未體會過的放鬆的踏實的感覺,由那溫暖的觸感傳遍全身。

    感受到黑域撫摸的白狼開心的舔着他緩慢癒合的傷口,又開心的用頭磨蹭他的脖頸。雨下了整夜未停,與初春的冷風隔絕開的山洞裏卻不那麼冰冷,他們就那麼依偎着沉沉的睡去。

    將赤殤交給聽絃時,墨白見到白狼侍在黑域身邊的樣子,曾問聽絃:“這就是你說的偶然救的那個孩子?若是真如你說當時人類都看不到黑域,而它卻能觸碰到……問題肯定不在這孩子,它雖然先天異變,可的確是□□凡胎。”

    “不在這小崽子在誰?”聽絃應道。

    墨白沒有回他,等了許久又說道:“不過這孩子或許又真會成爲某種變數。”

    此刻看着剋制住黑域毒發的白狼,又看向久久未現的新月,這一切都是變數嗎,聽絃想着。

    清晨大雨一停,聽絃就飛出去透口氣,而白狼趴在黑域身上,他們仍在熟睡。直到正午,陽光照射進洞穴裏,黑域身上的傷口徹底癒合,露出的手臂在陽光的照射下隱隱顯出鱗片的形狀,白玉般的肌膚映出淡淡彩虹色的光。

    黑域醒來,他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安穩的睡下一覺。擡手想扯下眼前的紅綢,被聽絃攔住:“先等下黑域,這是墨白給的赤殤,可以暫時剋制你毒發時的夢魘。但是拿下來就不能再用了……”

    黑域不怕毒發蝕骨之苦,亦不懼夢魘折磨之痛,他將手指伸進紅綢之間時又被聽絃一把握住手腕:“別啊,老大我求你再好好考慮下別揭好不好,知道你不怕毒發折磨,但是單靠我的結界真的頂不住了。哪怕,哪怕等我再找到別的辦法或者……”

    或許是從沒見過聽絃如此糾結,黑域收回手說道:“別說了,我不揭便是。”

    聽絃告訴黑域赤殤的緣由,他答應暫時不會取下。

    白狼也感受到黑域醒來趕緊起身從他身上下來,聽絃幫他整了整衣衫,感受到黑域身上有白狼殘存的溫度,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黑域問。

    “沒什麼。”聽絃忍不住淺笑了下,利落的將他敞開的前襟搭好。

    “你說你昨晚那一身的傷口今天都長好了,這身血還在,不遠處就是半月池,要不你先去洗洗身上的血……”聽絃瞅着黑域滿身血污說道。

    黑域輕點下頭,起身向外走,白狼緊隨其後。

    “唉,那個……用不用我幫忙……”聽絃喊到。

    “不用。”黑域道。

    白狼聽了也片刻猶豫不敢上前,轉頭又看着聽絃,委屈巴巴的眼神像在求助。

    聽絃見了又說道:“黑域啊,這小子一身毛都讓你血浸透了,要不你也帶去洗洗?”

    黑域未迴應,聽絃示意它趕快跟上去。

    黑域褪去上身的衣衫走入水中,半月池水微涼,白狼也隨他跳入水中,寸步不離的守護在他身邊。

    他熟知每一座山,每一棵樹,暫時看不到對他來說也並未有太大影響。不去看,聽覺與觸覺等其他感受也會變得更加清晰。

    當水到黑域胸口位置的時候,白狼卻十分擔心的緊貼在他身邊遊着。黑域的手指在水中觸碰到白狼的皮毛,順勢撫摸下去,就像那次在溫泉池水一樣。

    絕境中那有力的心跳,那黑暗中照亮一切的光,此時此刻,在他手中……

    “爲什麼不肯離開,隨同類而去好好生活?

    爲什麼經歷那麼多苦楚,冒着生命危險也要來找我?

    爲什麼……會出現?”黑域沉沉思索着。

    白狼在水中搭在黑域的肩膀,將頭湊過去貼近他的臉。

    幾千年對山河大地來說只是一瞬,但是就算對於神靈來說也是漫長的修行。他面對無數生命更替,本以爲自己見慣生死,而此刻卻偏偏有種想要它能留下的奢望。

    “狼兒,我喚你作耀靈可好?”黑域輕撫着白狼的頭說道。

    白狼開心的嚎叫以作迴應。

    名字,亦是契約……

    此後許久,在聽絃,墨白和耀靈的共同努力下,黑域的毒發暫時沒有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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