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水中,氤氳的水汽越加濃重,像與外界隔絕出一個世界般。耀靈緊緊摟着黑域,就好像鬆開手,就怕再也找不到了一樣。
“狼兒。”黑域輕撫着他的背喚道,“累了就再休息下吧。”
“主人……”耀靈迴應着,又趴在他肩頭再次睡去。
太陽剛剛落下,金翅的獵隼飛回山頂,合羽化成人形。聽絃看到樹下坐着的黑域,以及他懷中熟睡的耀靈道:“這小崽子咋了,泡個澡還累了?”
“聽絃。”黑域喚道,“把池水封了。”
“啊?什麼?”
“這水已經被他身上的魔氣沾染了。暫時封起來,以防對周圍的生靈有影響。”
“之前還沒除淨嗎?都回來這麼久了。”聽絃嘆了口氣道,“這次淨化乾淨了吧。”
黑域搖了搖頭,只道:“暫時……”
聽絃遲疑了下,想了想說道:“啊,我剛纔去這山下的村子逛了逛。”
黑域輕點了下頭,默默的聽他說。
“很有意思的小村落,本想帶你們也一起去轉轉,但是……”聽絃欲言又止。
聽到要去轉轉,耀靈在黑域懷中擡起頭打了個哈欠:“去哪?去哪?”
“……再說吧。”聽絃轉身便要走。
“狼兒,睡的如何?”黑域看向懷中的耀靈道。
耀靈來了精神,坐起身來。還未開口,耳聽得山下傳來鑼鼓聲,還扮着哭聲。
“主人!那是什麼聲音?!”耀靈警惕起來,他感到一股意念的力量在逼近,手不由得緊緊的抓住了黑域的一隻手。
黑域拉着耀靈起身道:“是人類的儀式……”
“儀式?”耀靈不解。
“告別故的同類,人類稱之爲葬禮。”黑域道。
“葬禮……”耀靈默唸道。曾經和曉曉一起見證過象羣告別老去的同伴,以往一個人在琢光山上的時候,也曾見過,可是他從未在意過。如今黑域回到身邊,反倒變得處處小心起來。
黑域的手撐開方纔耀靈那因緊張僵直的手。由手到身,讓那個軀體放鬆下來:“今天不便打擾,我們走吧。”
耀靈卻遲疑了,反握住黑域的手道:“主人,再等下。”雖然很想快點離開,但總覺得不安的很。
黑域點了下頭。
他們在山頂,今日烏雲遮月,夜幕下的大山漆黑一片,山下卻燃起一片星點,一條光帶蜿蜒而上。送葬的隊伍身着粗布素衣,舉着火把上山了。
那火光看來那麼美,卻是那麼可怕,曾經燃遍琢光山的火,也是這麼被帶上山。
爲首的幾個人類的哭聲,伴着樂聲一併傳入山中。百獸聞聲四處躲避。幾十個人類的隊伍,中間的擡着一個長長的木箱,隨後的也都是哭聲一片……
“主人,他們去哪?”耀靈問道。
“生時以山爲生,死後葬于山中。”黑域道。
“還能去哪?擡到後山埋了唄。”聽絃說道。
“人類……壽命有多久?”耀靈問道。
“……幾十載。”黑域道。
“別想了,人的壽命很短,山下那些活到老也就個六七十年吧。小崽子你以前遇到過的那幾個壞的都該不在了。”聽絃說着,本想去摸耀靈的頭,卻反應過來,耀靈已經長得比他還高了,只得拍了拍肩膀。
“六七十年?”耀靈思索着,“不短了,比其他動物的壽命長多了。他們還可以老去……”人類可以老去,而動物一生下來就要努力活下去,衰老的個體就是新一代捕食者活下去的珍貴食物。
“怎麼,還羨慕起來了?”聽絃看着耀靈低頭,不知在想着什麼,只覺得有趣,淡淡一笑道。
“沒有,就是覺得無奈。”耀靈道,“人類敬畏神靈,自以爲凌駕萬物之上,但他們不斷的索取,慾望永遠都填不滿……可是如此拼命,幾十年後也是迴歸一場虛無……”耀靈說着,嘆了口氣,“人類真是活的最辛苦的動物。”
“萬物自有天命。”黑域道。
“天命?那我的命運也是註定的嗎?”耀靈看向黑域問道。
黑域未言,耀靈的命運他看不到,從那個相遇開始,一切都成了變數。
此時山下人類籠罩在一片哀傷之中,而被人羣驚擾的動物都往山上跑。正當耀靈打算離開的時候——
“怪物啊!”人羣中一聲近乎絕望的嘶喊。有序的隊伍突然慌亂起來。
“主人,那是……”朝山下半山腰望去,樹影之中,有一個身影,似乎是未曾見過的巨獸,頂着兩個頭,頭頂上又像是生出無數白骨老藤,悶聲哀吼着在山上亂走。
“聽絃。”黑域喚道。聽絃得令,朝引起慌亂的根源飛去。
密林之中,憑空畫陣,開啓另一個空間,將那“怪物”暫時引到竟一條人類看不到,不相通的路上。
黑域帶着耀靈隨後趕到。
離得很遠就聞到一股難忍的腥臭惡味,耀靈見到陣法中困着一團慌亂的黑影,只見它每踏一步,就有血落到地上,雖看起來可怖,但感覺到它有很強的求生的慾望。
耀靈忍不住上前,伸出手去感觸,“它說它想活下去!”觸看“怪物”的心讓耀靈感覺瞬間胸口難受到快要窒息,它看到了深深的絕望,和仍想活下去的無盡渴望,“這是什麼?”
“狼兒!”黑域一把攬過耀靈,擡手拂袖而過,霧氣散開,露出“怪物”真實的模樣——竟是一頭鹿,準確說是“兩個頭”的鹿,它的角上交纏掛着一顆鹿頭的長角。
這顆多出來的頭,鹿角很大,看起來很沉。角上的鹿頭已經開始腐爛,活的鹿卻不能脫困,甚至不能進食,瘦的奄奄一息。
“這是……爲什麼會這樣?”耀靈不可思議的說道,“這是誰幹的?!”
“它們自己啊,”聽絃說道,他已見過太多,“雄鹿在□□季決鬥,爭取伴侶。但是鹿角很容易掛住,萬一勾在一起解不開就像這種,對方死了,它還要拖着另一頭鹿的屍體,運氣好的不被食肉動物捕食,直到天氣暖了腐爛斷的只剩個頭……”
黑域將手附在鹿身上安撫,害怕慌亂的雄鹿安靜下來,指尖在腐敗的鹿頭上一點,屍骸消失不見。
終於脫困的鹿先是一愣,後向四處看了看,跌跌撞撞的跑掉了。
看着這一切的聽絃小聲對耀靈說道:“今年那鹿算撿了一條命。但你看你主人那個樣子,總是心軟,耗費靈力不說,又救不了全部生靈……比鹿慘多了吧。”
黑域未言,轉頭看了聽絃一眼,
“動物們爲了活下去,已經拼盡全力了啊……”耀靈不由嘆道。
人類常說“人生苦短”,而蜉蝣“朝生暮死”它們的一生是苦,是甜?
如果那一年耀靈沒有遇到黑域,等待他的是死於人類之手?即便僥倖逃生,作爲狼幾十年的生命,此時也早就成爲一片枯骨……
在有限的生命之中,會有怎樣的生活,耀靈從沒有細想過。
他從不怕死,也不怕疼。
真正讓他感受到心痛的每一次都與黑域有關……看到他受傷耀靈會心痛,找不到他,等不到他,痛的要死……
而回到故事開始的地方,一切的緣起,耀靈害怕面對的答案,他害怕,害怕黑域是因爲自己的糾纏才愛上了他,害怕如果不是自己,換成是隻別的動物也會一樣的結果,思索了很久,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
“主人,我們去不鹹山看看吧。我想回去了。”耀靈道。
黑域回望耀靈,默默點頭,走出結界,帶聽絃和耀靈,回到現實之中。
剛纔的人類們還呆在原地,驚魂未定。對於動物,他們是強大的,可面對未知事物的時候,他們又是如此茫然渺小。
黑域擡手準備施法,卻又遲疑了一下,一個響指過後,人羣裏飛出零碎青色光點,像螢火般一閃,又消失的無影無蹤。留下面面相覷的人類們,打了個寒戰,卻記不起剛纔發生了什麼。
耀靈站在黑域身後,看不到他的神色,卻懂他剛纔的片刻遲疑,而此時耀靈決定先伸出手,握住黑域的手。
等一切處理妥當,離開這裏之前,耀靈又感到空氣中一絲涼意,他看到山下那人羣附近隱約有一個熟悉的泛青白衣,帶着銀光的身影……
“淵?”耀靈有些驚慌道:“主人,他又來了,還是不肯放過我嗎?”
黑域摸着耀靈的頭道:“他是來收靈的,和我們無關,先走吧。”
“嗯。”得到黑域肯定的答覆後耀靈暫時放下心來。
要出事了……那傢伙不會只爲了收這一個魂特意上來的!“黑域,你們先走,我去看看!”
“不可。”黑域道。
“可是那傢伙……”聽絃剛想說,卻被黑域嚴肅堅決的眼神看得不敢說下去。
“好好好,我不去湊他那熱鬧了行了吧。”聽絃吐槽道,展翼隨黑域向不鹹山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