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光山。
清晨，山中鳥兒此起彼伏的和聲開始。耀靈躺在牀上，睜開眼看下四周陳設，確定是山神廟。
不遠處聽絃雙手抱胸，側靠在門邊，站着睡的正香。
“主人……”耀靈在找黑域的身影，有些心急的，起身輕喚出聲，便見他跨入門來。
“狼兒醒了？”黑域說着，將手中的一段竹節遞了過來，“把這個喝了吧。”
竹杯中透着淡淡清香，耀靈從黑域手中接過，利落的喝了個精光，“主人，這是你去別的山打的水嗎？好甜。”一股清流穿喉而過的感覺讓耀靈有些意猶未盡。
“就在你山上。”黑域緩緩說道，看到耀靈醒來狀態好了許多，眉宇似乎也有些許舒展。
“琢光山上？”耀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正想着幾日未歸，是哪條河川的水竟然變了味道。
“是朝露。”黑域一早出去爲耀靈收了朝露爲飲。
正說着，一個哈欠聲傳來，聽絃抓了抓頭，皺着眉看着他們。方纔蛇神暫時離開，讓他看着耀靈，沒想到他站着都能睡着。
“誒，小……山神醒了啊。”在黑域的目光下，聽絃那句“小崽子”沒喊出來。
“出去。”黑域對聽絃說道。
聽絃有些懵的眨了眨眼，“那天石……”
“出去。”黑域加重聲音再次命令道。
“……”本來見耀靈醒了，想一起商量下，下步怎麼辦，結果剛到嘴邊的話全嚥了回去，黑域的脾氣聽絃熟悉的很，再說無益，便道，“好好好。”
待聽絃剛踏出門，身後傳來黑域的聲音，“你去一趟神樹嶺。”
“去那幹什麼？”
“守山。”
神樹爲一棵上古巨杉，位於山谷之中，周圍是大片密林。
“日落之前，以神樹爲始，西南二百里處啓界。”
聽絃想着之前黑域給他傳音的話，“這附近不是一片林子嗎？讓我設結界守便是，守什麼山……”
可飛到近前卻發現，明明本應該是平川的地方，竟真憑空多出一座小山。
稀奇是稀奇，但也沒多想，畢竟山川運轉千萬年多了少了也是常事。
“嗨，老頭子，好久不見！”聽絃落到神樹最高的枝椏上，拍了拍樹幹打聲招呼。
“得嘞，聽蛇神大人的！”聽絃自言自語道，隨後俯衝飛下，結印起界。
結界設好，收起翅膀，聽絃闔目靜坐在山門處。這結界既是守護，也是阻隔，結界中的一些氣息在凝結。
儘管是很細微的味道，但在聽絃來說卻因嫌棄的很特別在意，“人類？生靈。”
得出這個結論，猛地睜開眼，聽絃回首仔細看了下山中，的確沒有山體的實感。伸手探去，小山在他觸碰的瞬間，些許模糊了形狀，並不是錯覺，也並非是受結界影響。雖說黑域每次的決定都自有他的道理，可這次聽絃看來，這山假的都不能再假了，實在是想不通。
“這山是幻術變得？”聽絃一下陷入迷惑，仔細回想着黑域的命令，設界的時辰和方位都沒有錯啊，可這，就一座“假山”而已，要他在這守七天七夜？
“喂！黑域！我不就是早晨你不在那會兒睡着了嗎？”聽絃朝着琢光山的方向吼着，“你們要是不想讓我在邊上明說就得了！這不知哪兒變出的假山，讓我看七天？！至於的嗎！”
此時世間怨氣叢生，似乎都比不過聽絃的滿腹牢騷。四周一片寂靜憋的他難受，發泄一通後，也懶得再看，坐下繼續入定，隨後在百獸衆生隱了身形。
神樹嶺細雨連綿。
林間地面水汽氤氳。杉樹上的空氣很是清新，聽絃索性躺在神樹的枝椏上小睡。
不時睜開眼瞥見結界附近也並無異常，在這裏悶的要死的聽絃已憋了兩日。
雨停了，聽絃起身飛落向樹下。剛落到地面，收起翅膀，便看到落日餘暉中顯現的那個人影，一身透青的白衣，身上的銀鏈伴着黑色的鬼氣，一眼便想起冥界捆魂的鎖鏈。
離結界裏的幻山只有幾步之遙。
讓我守這裏就是爲了防他？聽絃嘆了口氣，抱怨一聲“晦氣！”便大步朝着淵走去。
“天黑了，冥使大人上工了？”聽絃大聲調侃道。說完全不擔憂也是不可能的，淵的位置，只要再往前走兩步，便到結界範圍。他有信心守住結界，但是若被淵看穿要硬闖，也難免要費些時間纏鬥，聽絃不怕打，但最怕麻煩。
“在此巧遇，看來神使大人也是有任務在身啊！”淵停下腳步，轉身迴應道。
“我，我有什麼任務……”聽絃低下頭，抓着頭道，“我是路過……”
聽絃本想笑笑緩和下氣氛，但是擡頭看淵面無表情的臉，即便是以往每次見面互相看不順眼，甚至打到難捨難分，現在淵的反應也過於平靜了。
“誒！”聽絃朝淵喊到。
淵依舊沒有迴應，往林中走去，四處搜尋着。
“喂！”一來二去的無視讓聽絃更加煩悶，上前伸手一把抓住了淵的手腕。
聽絃抓的很緊，淵抽手不開，轉頭看向聽絃。
那個怒視的表情讓聽絃默默鬆開了手。同時看到的還有淵眼下一道深深的未癒合的傷口。
“你，你心情不好啊……”想不通的聽絃腦袋裏亂作一團，半天憋出來一句，“大不了我陪你打一架啊！”
淵終於不再前行，轉身走向聽絃，立在他面前，“要說什麼快說。”
這一句又讓聽絃非常不爽，卻又按耐着不想發作，相必此時直接讓淵離開他更會懷疑，便道，“這剛天黑，你要找那些鬼啊魂的至少要子時後了，別費這功夫在我眼前晃了！”
“所以呢？”
“正巧我現在也沒事，好不容易見你，不打架就坐下聊聊吧。”
“什麼意思？”
“你等我去山下找點酒來，你我喝點。”聽絃道。
“不用。”淵說着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發動法術，一陣紫黑煙塵之中生出一個酒罈樣的東西，幽幽的酒香伴着濃重的花香飄了過來。
“這是酒？”
“嗯，冥界的酒，敢喝嗎？”
聽絃笑了笑，一把抱過來，拔了蓋子，就是一大口。低頭看下，昏暗的酒罈裏竟像飄着一層淡淡的星光，不辣喉，也不覺上頭，味道的確與世間人類釀造的酒大有不同。
“花香氣重了些！”聽絃將酒罈推到淵身上。
淵接過也是一口，搖了搖頭笑道，“胡說！冥界裏哪來的花。”
“不是麼？我再嚐嚐！”聽絃奪過來又是一口，“你說你這小氣的，哪有隻帶一罈來的！”
“你放心喝！”淵說的沒錯，倆人你來過往，再看酒罈裏的酒竟真不見少。
“痛快！”聽絃喝得開心道，覺得這冥界酒好喝是其次，關鍵這次竟然喝了那麼多，也沒見醉不免覺得難得，“討厭了你那麼久，第一次和你喝酒倒是有趣！”
“不是第一次。”淵道。
“什麼？”
“我說我和你，不是第一次喝酒了。”淵說着，接過聽絃遞過來的酒罈，這次卻沒喝下去。說到底，他入冥界聽命於冥君，聽絃在世間爲蛇神效命，作爲兄弟哪怕是受再多責難，他本是無怨無悔。但這個想法在一千多年以前，看到聽絃第一次死的時候，他迷茫了。
“你在蛇神身邊，從沒想過離開嗎？”
“離開作什麼？”
淵和聽絃，前世爲天石所化，不墮輪迴，而每一次重新託生，又何嘗不是一種煎熬，永遠也走不出的宿命。
淵可以想象如果是他死去，必定也會再重回冥界，重回冥君身邊，如此註定的宿命，不會有改變。
“發呆想什麼呢，不喝給我！”聽絃說道，雖這酒罈不會見底，但聽絃喝的算來也一罈有餘了，再不易醉的酒，也讓他隱隱有些上頭了。他感覺身子越來越輕，眼皮也開始不爭氣的打架了。
“你這世可有牽掛？”
“怎麼，這是你們冥界鎖魂前的程序嗎？”本來已經換晃悠悠就快靠在淵身上的聽絃，猛地坐了回來，“有遺憾，有遺憾有什麼用？！”
聽絃的前世，淵也曾這麼問過他，死前可有遺憾，那時的聽絃說自己無牽無掛，拿來的遺憾。意料之外的回答讓淵側目看向他。
“我想她，可想又有什麼用？”
“那你爲什麼不去找他？”淵問道。
“找什麼？我有我的命，我給不了她幸福……乾脆讓她恨我怨我，把我忘了……找個能和她廝守的人。”聽絃一字一句說着，頭腦裏都是曉曉的影子。
聽絃又擺了擺手道，“和你說有什麼用？你有牽掛的人嗎？”
牽掛的人？
有嗎？有吧。
或許就快沒有了……
“你醉了。”淵拿過酒罈說道。
“誒？”聽絃看向已經重影的淵，不甘心的擡手去抓，“我還要喝！”
“你不能再喝了。”淵擡手閃過聽絃的手道。
聽絃撲了個空，氣的大吼“小氣！哪有你這樣的哥哥？！”
哥哥。
這個陌生的詞，他從沒聽過。
淵看着聽絃，又消失在黑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