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乙又在沉默中度過了一會兒,才惜字如金地說:“這個不好說吧,感覺和現實難免天差地別。”
梁夢饒有趣味地說:“丁叔叔,說說你的感覺也好嘛!”
丁乙說:“他和他爸雖然長得像,看起來都很沉穩,話也不多,但他和他爸不是一種人。”
梁夢更加好奇了,問:“那他是哪種人?”
丁乙說:“怎麼說……我感覺我們是一種人……”
梁夢愕然,扭頭看向霍自立,發現霍自立的面部肌肉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眼睛瞪得像燈泡。
這時候,丁乙又說:“就是感覺而已,我們雖然從事的事業不一樣,但我們都是爲了完成某種事情,可以我行我素,放棄所有的那種人吧……你也可以說我們這種人,不通人情世故,不食人間煙火。”
梁夢訝異道:“丁叔叔……你說的好像有那麼點道理啊!他好像就是這種人。”
丁乙接着說:“你們還小,你們還不知道,看一個人只看眼睛,大概就知道對方是什麼人了。”
梁夢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對不?我記得小學課本里就講過。但是察言觀色這種本事一般人沒有。”
丁乙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然後急忙搖了搖頭,“我這可不是察言觀色……隨你怎麼認爲吧……”
梁夢捂嘴“嘻嘻”地笑了兩聲。霍自立在一旁詫異地看着梁夢,尋思着梁夢這個人還真是和誰都見面熟。
丁乙從後視鏡裏盯着霍自立的那雙眼睛,有說:“我覺得……不管霍警官幹了什麼,總之警局剛把他開除,他就和你來調查‘意念機甲一代’出事的原因,我更願意相信,霍警官是以警方臥底的身份調查這件事的。”
梁夢喜出望外,“丁叔叔也這麼認爲嗎?我也這麼認爲啊!”
霍自立摸了摸發燙的臉,再次不自覺地偏頭看向窗外。
現如今,丁乙是第三個說他是警方臥底的人。儘管對方只是感覺,但從丁乙的嘴裏說出來,霍自立總覺得其中蘊含着某種毋庸置疑的威懾力,他倒是很情願自己這種感覺是“做賊心虛”。
梁夢突發奇想,冷不防地問丁乙,“那丁叔叔,你覺得我是什麼人?”
丁乙又陷入了沉默中。
霍自立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梁夢,覺得梁夢好無聊,雙眼又凝視着窗外,和丁乙一同陷入了沉默中。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的過去了,梁夢本以爲丁乙這個怪人或許不會再回答,不料,丁乙最後說了句:“患失者屈己於富貴,如果你懂得在適當的時候放棄,你未來的人生,應該會很美好吧……”
霍自立陡然吃了一驚,他的目光緩緩地從車窗外收了回來,重新放在了丁乙的身上,表情充滿了匪夷所思。
“患失者屈己於富貴”,這句話出自《曾國藩全集》,意思是說,害怕失去的人,只能屈身於富貴。——丁乙如此評價梁夢,他難道就不怕梁夢會因此生氣,更何況丁乙壓根沒見過樑夢,今天是第一次,就敢這樣武斷地說她,霍自立難以想象依照梁夢的性格,會不會對丁乙破口大罵。
可話說回來,霍自立突然發現,怎麼他見到的丁乙,和梁夢的舅舅楊萬鈞口中的丁乙,感覺好像完全不是一個人,丁乙這人雖然說話過於武斷,但他平時不怎麼說話,今晚之所以講了不少話,都是梁夢這個鬼靈精給他下的套,故意拉近關係的,但丁乙對他霍自立的評價,的確還算中肯。
但是——丁乙對梁夢的評價呢?
霍自立偷瞄了一眼梁夢,察覺到梁夢柳眉剔豎,果然起了怒意,一張白皙透明的臉蛋兒因爲生氣漲得通紅,便急忙打岔道:“丁叔叔,是不是天下的女孩子都這樣,不喜歡過沒有物質條件的生活?曾國藩的這句話從另一個層面去理解,是不是可以解釋成,天底下的女孩子都不希望自己過得太寒酸?”
丁乙反問他:“這句話裏,提到一個‘女’字了嗎?”
霍自立搖頭說:“沒有是沒有,但我想不只是女孩子,只怕全人類都不喜歡大寫的‘窮’字吧?哈哈哈……”
丁乙同樣沒有回答霍自立,因爲他知道霍自立說那些話是爲了給梁夢一個臺階下,在他看來,說假話實在沒有什麼意思,尤其是對梁夢……
丁乙的家在一個多層住宅樓的小區裏面,小區因爲有些年代了,裏面住戶不是很多,所以很安靜,可以隨便停車。然而霍自立和梁夢簡直不敢相信,作爲異日集團的頂級科學家,每年幾百萬的年薪,竟然住在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地方。
汽車停在了丁乙家的樓下,三個人下車以後,丁乙帶着他倆進入了樓道,步行上了二樓,打開防盜門進入玄關,一種腐朽的怪味撲面而來,霍自立還算禮貌,只是皺了皺眉頭,梁夢心生厭惡地捂了一會兒鼻子。
客廳裏的擺設看樣子都是二三十年前的老傢俱,一面三十二英寸的液晶電視,擺放在那種衣櫃和抽屜都有的老式電視櫃的上面,給人一種時空錯亂般的怪誕。
包括電視櫃在內,所有的傢俱都是暗紅色的格調,櫃子和沙發上的部分紅漆已經剝落,那種腐朽的怪味道,應該就是來自這些陳舊的傢俱,但房間裏卻出奇的乾淨。
霍自立和梁夢環視着客廳裏的擺設,幾乎同時發現了擺放在電視櫃桌面上的一個小小的相框,相框中是一個身材高挑,身穿紅色衣服的女子,外形和梁夢有些相似,可由於距離的緣故,霍自立和梁夢沒能看清相片裏的那個女子到底長什麼樣子。
丁乙發覺二人的目光都在瞅相框中的那個紅衣女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徑直走向那裏,拿起了相框,緊接着快步去了臥室,再出來的時候,兩手空空如也。
“丁叔叔,”梁夢好奇地問丁乙,“那張相片裏的女子是誰呀?怎麼你搞得這麼神神祕祕?”
丁乙沒有回答,只是說:“你們在沙發上坐一會兒,我去煮點兒麪條,餓了。”
言畢,丁乙走進了廚房。
梁夢自討沒趣,一張臉瞬間拉了下來。
之前丁乙說她“患失者屈己於富貴”也就罷了,爲了調查她爸爸出事的真相,她可以忍,但丁乙這個男人也太看不起人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她丟面子,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鳳眸圓睜,握緊了拳頭,剛邁出一腳,正準備去廚房找丁乙算賬,瞧出端倪的霍自立急忙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你幹嘛?”
“快坐下,”霍自立低聲說,“據說丁乙在公司也是這樣,不想回答的問題,會直接選擇不予理會,這事兒你不能怪人家不理你,人家不想回答,不回答是人家的性格,你也是多事,誰讓你亂問的?”
“你咋還幫那個死變態說起話來了?”梁夢不情願地坐在沙發上,鬱悶地說,“我就是覺得相框裏的那個女人好生面熟,一時間也想不起從哪裏見過。”
“別看誰都眼熟好不好,”霍自立說,“咱們是來辦正事的。”
大約十分鐘的時間,丁乙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碗熱氣繚繞的清湯麪,霍自立和梁夢不知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看向丁乙的那碗清湯麪,發現裏面的麪湯真的好清,兩人都懷疑丁乙是不是直接在白開水裏煮的麪條。
丁乙把麪條放在沙發前的茶几上,回到廚房拿了一個小板凳出來坐在兩人的對面,三下五除二,狼吞虎嚥地喫完了麪條,然後從茶几上的抽紙裏取出兩張紙擦了擦嘴。
“讓你們見笑了,”丁乙搖頭嘆道,“但我這些年來,已經習慣了把別人當成空氣。”
霍自立遙望了一眼窗外,發現夜幕下的萬家燈火開始陸陸續續地滅燈,他不準備在這裏和丁乙繼續幹耗下去,這樣對誰都不好,他直接開門見山地說:“沒有關係的丁叔叔,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們的來意,談談你對‘意念機甲一代’的看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