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時知道她進來了……”梁天啓苦笑了一聲，回憶的目光悠然看向窗外，似乎飄向了夜幕很遠的地方，“我還故意假裝睡着，眯着眼睛，看到她把我平時穿的那雙防滑運動鞋換成了一雙平底鞋。”
“那你當時爲什麼沒有……沒有換回來？”霍自立疑惑地問道。
“我只記得我當時不敢驚擾她，在那種情況下，我害怕把她嚇哭。”梁天啓回答。
霍自立仔細回憶了一下他們的童年，那個時候，梁天啓的確很懂得照顧自己的這位小妹妹，有好幾次爲了博取妹妹開心，梁天啓甚至會故意“作賤”自己，比如走路的時候，他會假裝不小心摔倒，逗妹妹一笑，三個人夏天一塊喝冷飲喫雪糕的時候，梁天啓總會提前讓梁夢挑選自己最喜歡的，讓她先喫。
講真，霍自立一點兒都不懷疑梁天啓是把梁夢當成親妹妹來對待。
“不過在夢夢走後，我就睡不着了。”梁天啓接着說。
“爲什麼？”
“因爲我在想，夢夢爲什麼會換掉我的鞋子，”梁天啓說，“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就只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一種是，夢夢的確在夢遊，她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而另一種是，她知道平底鞋不防滑，所以想看我從雙槓上一不小心滑下來逗她開心。”
“你這是……”霍自立猜疑道，“難道第二天你從雙槓上摔下來的那場意外，是你故意的？”
梁天啓苦笑道：“我的確是故意假裝從雙槓上摔下來的，只是，在這個我想逗夢夢開心的過程中，發生了意外······”
霍自立倍感無語。
就是因爲妹妹的一次惡作劇，把想逗妹妹開心的哥哥摔成了智障，爸爸爲了救助兒子，傷天害理，用別人家的孩子做人體試驗，媽媽和這個不是親生女兒的女兒徹底決裂。這一切應該去怪誰？
梁天啓微眯起了眼睛，接着說：“不過我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原來是我錯了，還存在第三種可能。——夢夢想看我從雙槓上滑下來是真的，但她不是爲了讓自己開心，而是爲了報復我媽媽。”
霍自立閉上了嘴。
“因爲，從夢夢搬進我們家的第一天起，我媽媽就不怎麼喜歡她，”梁天啓微微皺眉道，“但是那個時候，我雖然年紀還小，但是卻覺得媽媽不喜歡夢夢很正常，這大概是血緣關係的緣故，夢夢不是媽媽的親女兒。”
霍自立用懷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梁天啓的兩隻眼睛，他想從梁天啓的一雙鳳眸中看出梁天啓是在撒謊，畢竟小時候的事情都那麼久了，爲什麼一個身患智障二十年的人竟然還全部記得？但是看梁天啓的表情，他又窺探不出絲毫撒謊的成分。
“你的意思是說······”他順着梁天啓的這句話揣測下去，“夢夢那個時候，是妒忌你？”
梁天啓搖了搖頭，“不，比妒忌還嚴重，是爲了報復我媽媽不喜歡她。”
“這怎麼可能，”霍自立吸了口氣，嘆道，“夢夢當時那麼小，她怎麼還會報復別人？”
“你知道嗎······”梁天啓緩緩道，“他們這次在我的大腦中成功安裝了智能芯片以後，我的大腦已經變成了非正常人類，因爲，隨着時間的推移，正常人類的大腦無法做到過目不忘，對於很多年前的事情還記得清清楚楚，但對於我來說，那些記憶就好像是被關在一個又一個房間裏的物品，只要我想知道房間裏究竟放着什麼物品，只要打開門就會知道。”
他頓了頓，接着說：“通過對記憶的整理，我才發現，原來在兒時一直被我保護的小妹妹，是個智商超羣，心理早熟的女孩子，只可惜她的媽媽死了，爸爸平時工作太忙，又沒有時間管教夢夢，而媽媽根本就不喜歡夢夢，夢夢在沒有家長特別調教的情況下，做出很多偏激的事情，這很正常，也很殘忍，不管是對她自己，還是對別人而言。”
霍自立深深地沉默了下來······
梁天啓也不再說什麼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霍自立打破了這種沉默，“那麼現在，你對你的這個妹妹，還有家人之間的感情嗎？”
“有的，”梁天啓點了點頭，“正因爲我對妹妹有感情，我纔不想她一錯再錯，變成小惡魔。”
梁天啓接着說：“你在我的心裏，也一直都是我的小弟弟，我同樣不希望你以後會爲了夢夢痛苦。你們兩個根本不是一路人，到頭來也只會互相傷害。”
霍自立垂下了眼眸，陷入了深深的回憶與痛苦中。
“另外，還有一件事，”梁天啓的目光嚴肅了幾分，“不久前，你和夢夢幾個人的海島之行，除了你以外，夢夢和其他人，包括我媽媽。還有你爸爸，他們一起在李呈然的操控下，謀殺了我爸爸，後來，又在夢夢的陰謀之下，其他人又配合夢夢害死了李呈然，並且把一切的罪責都推到了李呈然的身上。”
霍自立心中一緊，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盯着梁天啓，“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梁天啓說：“因爲，當天晚上，在你和李呈然睡着以後，我目睹了夢夢和我媽媽，你爸爸他們，求證了李呈然纔是謀殺我爸爸的幕後推手，還有如何密謀害死李呈然的全部經過，那天晚上，我一直陪在我媽媽的身邊，沒有睡覺。”
霍自立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有了目擊證人，這件案子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立案調查了。國人在海外犯了罪，回國後同樣會因爲犯罪而受到懲罰。以前他一直苦無證據，但是現在······梁天啓跟他講到了這些又怎樣？其中一位犯罪者——可是梁天啓的親媽。
“那······”霍自立欲言又止。
他本來想問，梁天啓會不會做警方的目擊證人，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自己所問的問題很愚蠢，這個世界上，家人倘若犯了罪，就連警察都未必能做到大義滅親，人性經不起考驗，這也是國家反對犯罪者的後代在政府擔任警察這些特殊崗位的真正原因，而梁天啓只是一個普通人，他自然更不會這樣做了。
“你是不是想問，我會不會作爲目擊證人，舉報我媽媽，我妹妹她們幾個人？”梁天啓忽然問霍自立。
霍自立愣住了。梁天啓竟然能夠把他的心思看穿，這讓他措手不及。
“有可能會，也有可能不會，”梁天啓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其實我現在······已經變成了非正常人類，我總想爲這個世界做點什麼，但既然要回饋社會，就必須從我自己做起，可我若是真的這樣做了，就等於把自己的母親送進了監獄，這的確很痛苦的······”
霍自立詫異道：“你剛纔說什麼？”
“你沒有聽錯，”梁天啓笑了笑，“你也不用勸我做還是不做，這對你來說，都是很爲難的事情，這件事，還得容我慢慢考慮。”
霍自立端詳着梁天啓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始終無法猜透他到底在想爲這個世界做一點什麼。他很想問一下，但看到此刻的梁天啓已經陷入沉思狀態，就沒有打破這種平靜。
“時候不早了，我要走了，”梁天啓笑着說，“送我出門吧。”
“哦，留下來過夜也沒關係，我們小的時候，不是經常在一起過夜嘛。”霍自立半回憶地說。
“不了，我們還需要適應這種兄弟關係，畢竟好多年······我們就像是陌生人一樣。”梁天啓嘆道，“但願後面我們真的能恢復到小時候那種親如兄弟的狀態吧！”
看來，梁天啓也能感受到兩人之間的生分。儘管談的都是隻有兄弟和真正朋友才能談論的話題，但是隻存在回憶當中的兄弟感情，真的需要適應才能讓彼此不尷尬。
“對了，我這次來你這裏，是瞞着我媽媽和夢夢的，”梁天啓沉吟道，“我現在還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的真實情況，我還沒有適應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應該沒有準備好接納我這樣的一個人······”
霍自立對梁天啓的這句話半知半解，不過還是回答說：“好的哥，我暫時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梁天啓站起身來，向外面走去，他的腳步沉穩，輕盈，背影筆挺而瘦削。出了門口，外面的夜色昏蒙，他的黑色西裝彷彿與黑夜融爲了一體，但是那種無形中飄散出來的氣質，總能讓別人感受到他的與衆不同。
“社會精英······”霍自立的腦海中冒出了這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