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數個小時前,另一個世界。
2004年7月3日,某座濱海小城的郊外,10號高架路。
靠着一根高架橋的立柱,施夷光有些苦惱地低頭看着地上迅速沾水潮溼的茅草墊,然後轉頭望向不遠處聯綿成片的雨幕,不禁嘆了一口氣。
剛從一個長達百年的夢境中醒來,發覺自己又入了一個新的夢境,她自是很快就開始了對這裏環境的適應,觀察並收集起了各種各樣的信息。
衆所周知,在陌生而沒有律法的地方,美貌更可能帶來的是危險,因此,施夷光第一時間進行了一定的僞裝,溜到了附近四處張望,很快就確認了一點,這邊有着頗爲發達的人類社會。
按理來說,雖然上個漫長夢境的記憶已然消隱大半,但靠着昔日的訓練與準備,她仍可迅速地融入當地的社會之中,使用一些所習功法上的小手段,從而解決這些難題。
可實際上,施夷光卻遇上了一道預想不到的障礙:言語不通,無法交流。
經過上千年的變遷,現代普通話跟先秦話的差異,已是大得驚人,只有少數詞彙對得上號,而簡體字跟鳥篆書的區別,亦是難以尋出對應的文字,需要較長時間的適應。
當她信心滿滿地根據編好的劇本找上第一個看上去行色匆匆、但頗爲熱心的老年人時,雙方雞同鴨講般的手腳並用比劃了半天,越“聊”越發尷尬,以至於老人露出了要報個警問問是否有女傻子離家出走的神色。
知曉學會本地的方言,應該需要暗地裏聽聞許久,又被這邊的生產力和奇異而精彩的生活方式嚇了一大跳,施夷光很快就作出了暫且躲藏在郊外的決定。
此處架設在城外荒野、足以遮風擋雨的高架橋,既是她剛入夢所在的位置,也是她選擇的臨時居所:收集一些木材,以堅實的石質立柱爲基,逐漸搭建一間小巧的木屋。
寬達十多米的高架橋面,橋墩的地基又較周邊爲高,理論上,除非遇上那種相當罕見的超大暴雨,否則應該不會受到多少影響,勉強能讓人安穩地居住。
至於喫食的問題,在附近的水邊抓捕一些魚蝦,以及獵上一些田鼠、野兔之類的小動物,自也不成問題。
抱着這個念頭,邊打探消息邊在此住了兩三天,施夷光便發現自己最近的運氣真的很差。
今天下午的時候,還是晴天朗日,可轉眼之間,鉛色的雲層已從東南方推過來,天空迅速黑了下去,跟着一聲暴雷,竟下起了那種數年難以一見的傾盆大雨。
用不了多少工夫,過於潮溼的水汽,便已浸透了她精心編制的茅草睡墊、堆積在土臺上的木柴,甚至讓她身上天蠶絲所織的鵝黃色衣裳也泛起了細小的水珠,因反光顏色變深變暗了幾分。
透過高架橋面邊緣的雨幕,向着更遠處望去,大約五十米外,就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雨點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撞得粉碎,落地都是紛紛的水沫。
天空黑沉沉的,閃電偶爾照亮鱗片般的烏雲,像是有條巨龍橫亙在那裏。
頭頂上方的高架路朝着遠方筆直延伸出去,有如神靈投擲而出的巨大長槍,悄然隔斷了內外的天地。
滿世界都是風聲雨聲和樹木搖曳的聲音。
在施夷光沒能察覺到的某個瞬間,十數裏外的市區邊緣,一塊柳樹枝條遮擋的路牌,上面的“10號高速”字樣微微扭曲,然後變成了理論上不該存在的“0號高速”。
不知爲何,天地間出現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安靜,施夷光仍然能聽到風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但就是世界的背景音忽然間消失了,不再嘈雜,靜得令人心慌,彷彿永無止境的長夜。
於是,在迅速察覺到這一變化後,她莫名生出了一種極其強烈的格格不入之感,不禁警惕心大作,懷疑自己陷入了某種危險的境地。
在施夷光的感應之中,某種可怕的東西正在到來,攜帶着濃郁至極的死亡氣息,不斷逼近,甚至讓天地都隱約改變了顏色。
10號高架路一帶,附近是大片廢棄的農田,再遠一些的地方,則是早已被收割完的油菜花田,其中部分田地的主人,趁着空閒的時節,又種上了幾片大蔥。
然而此時此刻,她卻發現自己的視野之內,那些草木開始迅速枯萎起來,從綠色轉爲灰黃,然後是死一般的黑色!
此界某位“六氣”境的強者展開了一個與死亡相關的領域,將少說也有數十里方圓的區域籠罩在內?想要針對我這麼個修爲淺薄的小傢伙,應該不必如此大費周章吧?
這次突如其來、天地靈氣運行似乎有些異常的暴雨,其實是此人調動聚集大量元氣引發的結果?又或者,是對方出手所需的遮掩,以避免天地異象顯露在外?
想到這幾天只在人口密集的城區發現過兩三個剛入門的修行者,以此估測,此界這種級數的強大存在,應該寥寥無幾,施夷光不禁暗呼倒黴,怎麼就遇上了這種無妄之災。
相當糟糕的是,不知是無法適應這邊的天地環境,還是其他的原因,她隨身攜帶的幾件防護法器,均沒法正常激活,僅有天蠶絲織裳、玄玉簪等衣飾用品可供使用,這便異常危險。
默默退至小木屋內,拿起了自己這段時間在附近蒐集材料打造的幾件簡陋武器,少女望着莫名變得彎曲成飄帶狀的高架橋,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讓心神恢復平靜,並作好了戰鬥的準備。
因爲在遠處的高坡上,近處的積水中,忽然間站立起了一條條看上去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的扭曲黑影,起初就像是徒具人形的墨跡,卻隨着時間的流逝,逐漸凝成了真正的實體。
這些黑影般的怪物身披漆黑的風氅,手提鏽跡斑斑的武器,戴着一模一樣的骷髏面具和銀白麪具,握着武器的手乾枯蒼白,生有鋒利的爪,風氅的兜帽中一個接一個地亮起了金色的瞳孔,瞳光像是飄忽的火焰。
朝着高架橋從城區而來的方向,數不清的黑影們沿着高坡奔騰而下,漫山遍野,像是捲動的黑色潮水,讓人想到羣魔從地獄深處傾巢而出。
它們似乎並不是徹底的死物,但也不是活人,而是被某種神祕的力量困在了生死之間。
……
全部由死去的修行者組成的軍隊?總人數成千上萬,但似乎並沒什麼紀律性,也沒有列陣和軍用法器,真正能在高層次的戰鬥中派上用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