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斌走到我身後,輕輕地拍着我的肩膀道:“別總愣神,對腦子不好。”我點頭,收回思緒,便看到陳斌手裏的相機。他同我說起過這個他像命一樣寶貝的相機,是一個姑娘送給他的。在他沒有取得現在這樣的成績之前,那個女孩子一直陪伴着他。只可惜,女孩子碰了網貸,頂不住那高利貸一樣催命的壓力自殺了。現在,陳斌將姑娘的父母接到自己身邊贍養,比對待自己父母還要上心,他總說這是自己欠那個女孩的。其實聽完他爲我講述的故事之後,我不止一次地想當我遇到這種遭遇會怎樣。後來發現,我同他的境遇本質相同,都是遺落了生命中最重要,最想陪伴的人。只不過我經歷的是生離,他經歷的是死別。
陳斌這個人塊頭不大,但是很精瘦,長着一張到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臉,蓄着滿臉的絡腮鬍,再配上他如鷹隼一般的眼神和古銅色的皮膚,頗有一種康巴漢子的風格,或許這也是他爲什麼能吸引性格比許多男人還要堅強、豪爽的林箜的原因。林箜將陳斌愛到了極致,我甚至聽她親口對陳斌說她心甘情願陪陳斌多贍養一對老人,只希望陳斌能夠接受她。然而我明白贍養這對老人不僅意味着她需要付出成倍的時間和精力,更意味着她需要去包容,自己的男人從始至終陷入對另一個女人的愧疚中無法自拔。甚至自己也會陷入對那個女人的愧疚和恨交織的情緒中。我相信她其實更明白這個道理,因此我甚至有些佩服這個女孩竟能愛得這般壯烈且執着。
致使這份愛得不到反饋的癥結,在於那個女孩的離世。當年女孩之所以去網上借貸,完全是因爲陳斌的過錯。如果陳斌能夠早些認清那個所謂的朋友給他設下的圈套,不去借那所謂的低息貸款辦那個毫無作用的畫展,哪怕他留下的地址不是他們在北京的出租屋,一切都不會發生,女孩也不會死。女孩將陳斌所遭受的一切加倍轉嫁到了自己身上,卻沒有辦法解決這一切,賠上自己年輕的生命。
而我之所以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爲有一次和陳斌喝醉後聊起林箜,他同我說並不是看不出林箜對他的感情,只是他自認配不上這份感情,他身上揹負着人命。在我的追問下同我講了他與那個女孩的故事。除此之外,也只記得那晚我倆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瓶又一瓶,煙抽了一根又一根,一盒又一盒,以及第二天下午醒來後麻木的身體。從那以後我確實沒有再放肆過,我頓悟情感的共鳴不應當以破壞身體爲代價來去表現。
我嘆了口氣,又看向正在直播的林箜,背對着洱海,風吹起她的發,吹起她許久未曾露出的笑容。陳斌給我遞來一支菸,也看向林箜,說道:“晚上一起喫個飯?好久沒一起聚過了。”
“你身邊?你也不想想,你一個三十歲的老幫子了,身邊還能有姑娘?騙誰呢,是不是那個叫肖筱的?”
“哈?我沒跟你說起過她啊?”
“小箜跟我說的,說你上次扔下她跑去赴那個姑娘的約,可真不地道。”
“你管得着嘛?也別說我了,你真打算要離開這裏再不回來了?你讓小箜怎麼辦?”
“我離開也是爲她好,她才二十七,還年輕。這麼美好的青春不能浪費在我這個半死不活的人身上。而且,自從那天她跟我說了那段話,我就意識到不對勁,我承認,確實是我的錯,可我沒有選擇,只能一錯再錯了。”
我大概清楚他爲什麼這麼固執,心愛的鏡子破碎,手中用力握着它的碎片,即便鮮血不止。如今林箜想要掰開他的手,將他手中的碎片取走一半,這一定使這個看起來硬朗的男人感到害怕,他怕失去,也怕這些碎片扎傷林箜的手。我同他是很相似的人,只不過,他握住的是贖罪的方式,我握住的是難以消散的執念。可那能怎麼辦呢?用佛家的話來講,這是犯了癡戒,所以,我來到大理,不僅僅是爲了見他們一面,或者是再回來看看我的另一個執念,而是爲了讓自己的心靈得到慰藉,爲了找到生命的出口。我會先前往雞足山靜修一段時間,而後開始我的追尋之旅。
林箜此刻已經下播,因爲馬上就是酒吧來客的高峯期,她需要回到酒吧裏工作。陳斌走過去,幫她收拾直播用的道具。而我,再看了一眼畫在海岸的那條即將消失的線,蹲下身子,用手一點點抹去。這像是我的一個祕密,不能同人說起的祕密,我在細心地保護着它。
回到酒吧,裏面只有三三兩兩幾個人,以及一些酒吧服務員。林箜慢慢走到工作間,從裏面取出她的吉他,這是慣例,在營業高峯期之前唱一兩首自己喜歡的歌。她坐到那個高凳上,用手隨便撥弄了幾下琴絃,便開口唱到:“你的影子無所不在,人的心事像一顆塵埃。留在過去飄向未來,掉進眼裏就流出淚來······”
我仔細想了想,應該是齊秦的《往事隨風》,上次聽這首歌還是十多年以前,一首很有年代感的歌,但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林箜已經知道了陳斌一去不返的決定一樣。我搖了搖頭,決定暫時不去考慮這些事情,畢竟該頭疼的不是我,而應該是陳斌。
我同吧檯的小七要了一杯牛奶,在等待時和小七問了問我離開這一年多的時間裏酒吧的經營狀況。小七可以說是這間酒吧的元老,當年還是一個懵懂的孩子的時候被我騙來和我一起經營這間酒吧。說起來也已經有三四年的時間,當年的孩子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想要照顧一生的人,而反觀我,這麼多年還是一樣,疲憊地在人生這條路上奔波,找不到能令自己安穩的地方。去年冬天,因爲家裏面的一些事情,我將這間酒吧轉手給了陳斌,我同他說,除了這間酒吧的名字,其它的隨他怎麼改。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除了門頭之外,這間酒吧與我在的時候完全是兩樣。而我之所以想要保留下這間酒吧的名字,或許也是因爲某種執念在作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