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紛亂世界 >第20章 閻相文
    我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了,要不然就討個公道吧,爲已死的人,杜熙心裏這麼想着。離上次探監已經過去一個月的時間,他的確一直沒有做什麼事情,只是每天四處遊蕩,看起來像是一個小鎮無業遊民。

    杜熙看着電腦上閻相文發過來的文件,他感覺自己的心在撕裂着疼痛。文件裏面有股權架構,有合同,還有很多觸目驚心的照片。甚至是那個死去的姑娘死後的慘狀,那絕望的眼神,再也呼喊不出聲音的張大的嘴,也被閻相文一股腦發給他。

    聊天記錄裏面,在那個備註爲復仇的文件後面,閻相文還說了一句話,他說:“我不怪你的父親,就像一個帝國總會有冤屈,不能全部都歸於皇帝身上。可是,我需要一個交代,我沒能力去要這個交代,所以我拜託你,我知道你需要這些東西,我可以給你,我只要一個交代。雖然我可能看不到了,可是杜熙,這世界需要一些正義!”

    杜熙一遍又一遍看着文件裏的內容,那觸目驚心的文字裏,包含着一個又一個被奪去的鮮活的生命。他們都有家室,有親朋,可那些人爲了所謂的利益,做事完全無所顧忌。這份文件,事無鉅細地記錄了一個個因爲利益糾纏引發的慘案。

    一個小鎮,無意間發現的一座礦山,被肆無忌憚地開採,爲此不知道多少一生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人們失去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水源。儘管閻相文的妻子饒亭亭只是陪閻相文來這裏做有關方言的課題調查。

    那個充滿正義感的饒亭亭“多管閒事”,暗中取證調查這小鎮裏的黑礦場,想要將之告倒,不料卻因此觸碰了巨大的利益網。那些貪得無厭的人,因爲害怕東窗事發,將饒亭亭殺害,還將饒亭亭的死辦成了自殺的鐵案。一個生活美滿幸福的人爲什麼要自殺?又怎麼會自殺?

    閻相文根本不相信官方的處理結果,於是沿着妻子走過的路,再次暗中調查了起來,也終於接觸到了事情的真相。而這個所謂的安建礦場公司,便是杜盛海還在世時,盛海集團旗下的一個分公司。

    這就是整件事情的真相,一對高校來小鎮搞學術的神仙眷屬,卻遇到了這樣慘絕人寰的事情。閻相文將文件發給杜熙,或許意味着閻相文已經遇到了意外,否則,閻相文爲什麼不自己暗中繼續收集證據,而是將一切證據發給杜熙這個殺妻仇人的兒子?閻相文一定是意識到了什麼,纔會不顧一切將這東西發給杜熙。

    可杜熙也知道,自己能夠爲閻相文做的只有復仇,他一個自身難保的人,根本沒有能力去從杜盛明的手裏保下閻相文。杜熙痛苦地捂着自己的頭,一遍又一遍用頭磕向桌子,好像這樣才能緩解因爲無能帶給他的痛苦。

    然而,當死亡近在眼前,哪怕只是相識的人的死亡,也會讓杜熙覺得難以承受。閉上眼睛的他似乎看到了閻相文慘死的模樣,他感到他的靈魂在戰慄。他不明白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力量,支撐着閻相文去尋找真相,即便會死也不在乎嗎?

    一時之間,杜熙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想起了陳斌的前女友,想起了父親,也想起了母親。他很想不明白,權利和金錢真的會比生命還有自由更重要嗎?對生命和自由沒有絲毫的敬畏,說剝奪就剝奪,說丟棄就丟棄,他們究竟爲了什麼?杜熙想不明白,他曾經也問過杜盛海這個問題,杜盛海卻也只是眼神深沉地看着他,沒有說一句話。

    杜熙想不明白,可即使想不明白,他卻也不得不效法那些對生命毫不尊重的人,參與進這場權利的鬥爭。杜熙知道自己從來都是一個空想家,從來都不務實,可現實在無情地逼迫着他,讓他成爲一個現實的人,就像是一個乞丐想要麪包,一個貧窮的人想要金錢一樣現實。他們想要的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都是想要一種改變,一種世人所謂的向上的改變,只是起點不同,立場不同而已。

    他突然羨慕起幾十年前的人們,那是一種樸實的,浪漫的現實主義。那是有精神內涵和精神追求的浪漫主義:即使身居貧窮,也可以仰望星空,建設一個更加美好的國家,多麼偉大,多麼令人自豪,多麼寬廣的精神追求。那一代的物質貧窮,那一代的精神富有!那一代的精神世界是這一代人無法想象的,是這一代人觸不可及的!究竟是什麼改變了這一切?是豐富的物質嗎?還是和平的生活?杜熙不敢想了,難道真的是豐富的物質抹殺了人的精神嗎?這一代人所需要的精神追求是什麼呢,這一代人的精神價值又該在哪裏去體現呢?他想不出來,想不明白,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或許只有他,只有他是一個精神貧乏的人吧。這世界一定還有人,擁有着無與倫比的精神世界,擁有着更加偉大的精神追求,而不是像他一樣囿於眼前的利益、金錢、權力。一定會有的,他安慰着自己,於是這樣想。

    杜熙將視線再次放在電腦屏幕上,他將互聯網切斷,而後打開了一個加密文件。這個文件對於杜熙而言十分重要,是他這近一年收集到的所有盛海集團的違法行爲的證據,裏面所涉及到的盛海集團的分公司有十多個,所涉及的公司高管也有數十位。這樣一個目無法紀的商業集團,杜熙想不明白爲什麼不僅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還越發風生水起?

    他一遍又一遍瀏覽着這個文件夾裏的所有文件,剛纔憤怒的心情也逐漸歸於平靜,他的確掌握了很多盛海集團的違法證據,可這些證據無一例外都沒有涉及到杜盛明,也就是說,這些東西無法對杜盛明造成一點威脅,這也是他一直沒有將盛海集團告上法庭的原因,他需要繼續蟄伏,在能夠給予杜盛明最後一擊之前隱藏自己的所掌握的一切。杜熙知道這些東西只能是錦上添花,運用的好或許可以成爲將杜盛明定在恥辱柱上的釘子,是讓杜盛明永遠無法翻身的籌碼。

    可是此刻的杜熙卻犯了難,光標拖動着閻相文發來的那個文件夾,他不知道如何選擇,究竟是將閻相文以命相搏得到的證據作爲未來的籌碼,還是今日事今日畢,替閻相文夫妻二人報仇。他的內心在掙扎,對他而言最好的選擇就是現在將閻相文發來的這個文件拖進他自己建立的私密文件中,等待與杜盛明正面相對的時候再拿出來作爲籌碼,然而那僅剩的良知卻在勸說他現在立刻馬上爲閻相文報仇,不應該讓朋友用性命博來的證據成爲賭桌上的籌碼,不能讓朋友死後難安,閻相文需要一個交待。

    然而最後杜熙還是將閻相文發來的那個文件暫時保存了下來,他不能這麼早就暴露意圖,他要裝出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去麻痹杜盛明,雖然以杜盛明的智慧現在可能像在看一個傻子一樣看着他,可是杜盛明是一個眼睛裏揉不得沙子且剛愎自用的人,杜熙暗中收集證據在杜盛明眼中看來只是小道,是上不得檯面的,也是無法對他造成傷害的。

    因爲杜盛明對自己處理事情的手段很自信,這點從杜熙明知道是杜盛明親手殺了杜盛海卻從始至終找不到一絲有力證據就能看出來,這人心思細膩得可怕,處理事情也很果斷。然而也正是因爲杜盛明的驕傲,他容不得半點對他的挑釁,如果此刻杜熙決定給閻相文一個公道,杜盛明一定會給,也一定會用手段讓杜熙再也沒機會復仇,哪怕是一輩子揹負弒兄殺侄的罵名。

    一隻弱小的兔子怎麼殺死一隻健壯的老虎?或許就要等到這隻驕傲自大的老虎中了獵人的圈套,流乾血液無力反抗的時候纔有一絲成功的希望。

    活下去,不可恥,一點也不可恥。死亡可真就什麼都沒有了。只有活下去纔有希望,能夠活下去,良知又算什麼呢,何況他也一定會爲閻相文報仇,只是遲到的正義而已,誰說遲到的正義就不是正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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