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文衝也認出了蔣婧,雖然她作男子打扮,但破綻還是太多,比如未完全遮蓋的耳洞,又比如細細彎彎的眉毛,雖然描粗了些,細看到底還是能夠看出來。

    更別說喉結、胸脯這些地方,更是槽多無口。

    凌文衝不是個虛僞的人,既然認出來了,自然不會裝作不知道。

    他兩手握拳,對着蔣婧正正經經的行禮,“之前冒犯姑娘了,凌文衝在此給姑娘賠禮。”

    丫鬟春桃“哼”了一聲,語帶不屑,“說的輕巧,你一個賠禮就躲過去了?你知道我家小姐……”

    “春桃!”蔣婧呵斥一聲,讓春桃閉嘴。

    春桃不敢違逆,聽話的閉上了嘴,可臉上惱怒的神色半分未減。

    蔣婧呵斥完春桃,對凌文衝道:“之前也是陰差陽錯,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

    凌文衝感激蔣婧的體貼,又作了一揖:“多謝姑娘體諒。”

    喬意之前在凌家說過“兩清”的話,回去後被喬父狠狠敲打了一番,又是跪祠堂,又是不給喫飯,完了還天天關在書房裏從早到晚的抄書,終於在痛苦中頓悟了。

    這會兒聰明的向凌文衝提出問題:“那你有什麼打算呢?”

    凌文衝知道這是在問自己什麼時候去求親。

    現在的世道,女子勢弱,多是做爲男子的附屬品存在,一旦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閨譽就毀了大半。若是立馬結親還好,若是不能順利結親,那女子的下場就十分慘淡了。

    凌文衝心裏也不好受,若是沒有凌母這一回事,自己怕是早就託媒人上門了,哪又輪得到女方來問自己的打算。

    可現在形勢嚴峻,凌母的性命在前,自己嫁母的打算在後,這兩者都是重中之重,難中之難。

    前狼後虎,容不得他把心思放在別的地方,他也不敢輕意去給對方承諾。

    答應去求親容易,去合八字走禮也容易,可然後呢?

    自己前路茫茫,如同大霧天在河邊行走的人,怎能保證不溼鞋子?

    現在應的容易,到時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又拿什麼來償還人家一輩子?

    凌文衝聽懂了喬意話中的意思,卻裝做沒聽懂的樣子,直愣愣的回道:“我打算喫完午飯後就回去,我母親還病着呢,實在不敢在外面多待。”

    喬意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凌文衝,就這?老父親天天逼着自己讀書,說是讀書會使人明智,現在看起來也不盡然嘛!

    就像眼前這個就很特別,水平比自己還不如,連話中的隱喻都聽不懂,喬意心中有些小得意,暗搓搓的挺了胸脯。

    喬意還在胡思亂想,那邊蔣婧已經明白了凌文衝話中的意思。

    避而不答就是他的回答。

    她看看喬意,又看看凌文衝,心中苦澀難當。

    難道自己真的這麼惹人討厭?從小到大,除了親人,連一個朋友都交不下。被迫失了名節,對方還避自己如蛇蠍。

    她看着穿着淡青色衣衫,挺拔堅韌如同一棵翠竹的凌文衝,眼圈“刷”的紅了,一雙美目在對方臉上左右巡睃,想要看出些什麼來。

    可惜凌文衝的定力太足,蔣婧看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那張俊秀端方的臉上沒有對自己的厭惡、沒有鄙夷、沒有貪婪,只在眼瞳深處劃過一抹淡淡的憐惜。

    蔣婧沒有忽略這抹憐惜,可是爲什麼呢?

    既然不討厭自己,爲什麼不能來求親呢?

    他是書院裏最好的學生之一,是師長心目中的麒麟子,早在自己和他相遇之前,就經常聽到他的名字了。

    所以,他不是表哥心目中的愣子,他什麼都明白,什麼都知曉,既然如此,爲什麼要推託?

    “你是有婚約在身嗎?”蔣婧的聲音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凌文衝看着對面的女子紅了眼框,心中突的一痛,像是有許多細小的針密密麻麻的紮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強忍着道:“我沒有婚約在身,這件事是我對不住你。我現在不能給你承諾,若是將來……若是兩年後,我一切無恙,自會親自上門求娶。”

    蔣婧的眼中泛起波瀾,眼淚像一顆顆珍珠般滾落臉頰,對着凌文衝勉強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像在在哭,“爲什麼現在不行?……我不是死纏爛打的人,如果你厭我,我不會纏着你,可是你得給我一個理由。”

    “理由?”凌文衝低下頭,聲音幾不可聞,“沒有理由。”

    喬意這纔算是看明白了,敢情這個小騙子剛纔是在驢自己,捏緊了拳頭惡狠狠的道:“今天不說清楚,別想出這個門。”

    凌文衝後退兩步,在椅子上坐下,閉上眼緩了緩神,待眼睛再次睜開後,臉上一片平靜,“……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若成,則一切無憂;若不成,怕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說完,看向對面臉色悲慼的蔣婧,“不是我不願意給你個說法,是我現在給不起,跟着我,前路是坦途還是懸崖,誰都說不準。”

    蔣婧接過春桃遞過來的帕子,擦乾臉上的淚水,“什麼事,你說出來,或許會有辦法呢?”

    “沒用的。”凌文衝搖搖頭,站起身來,堅定的道:“若姑娘願意等我兩年,兩年後我一定會給你一個說法;若姑娘不願意等……就算我對不住了。”

    凌文衝說完這句話,沒有再看屋裏的人一眼,彷彿撇開所有的牽掛般邁開雙腿大步往外走,小七看了桌子上的飯菜一眼,咬牙轉過頭去,跟着自家公子離開了。

    喬意看看重新闔上的門,再看看蔣婧,不知該怎麼安慰她,兩隻大手搓了搓,搜腸刮肚的想着安慰人的詞,剛想出半截,就見蔣婧笑了。

    不是那種文文雅雅的笑法,是真正的開懷,眉梢眼角俱是喜意。

    喬意嚇得一個哆嗦,半截話“呲溜”一下又竄回了肚子。

    完了完了,這都被打擊傻了,這下回去可怎麼交待,不知把自己腦袋撞個窟窿能不能矇混過關?

    凌文沖走出好遠才發現還餓着呢,看看旁邊縮成鵪鶉的小七,招了招手,“本來打算請你喫頓好的,沒曾想……算了,你去買幾個包子吧,咱們喫完就回。”

    小七小心翼翼的瞄了他一眼又一眼,有什麼話就在嘴邊卻不敢說,凌文衝笑罵一句:“慫樣,想說什麼就說吧。”

    小七湊近了些許,又不敢太近,生怕惹對方不快,“您就這樣走了,不傷心嗎?”

    看凌文衝沒有說話,膽子又大了些,“那姑娘人不錯,長得好看,說話也好,跟少爺你挺般配的。”

    凌文衝上半身不動,腳卻悄悄提了起了,趁小七不注意輕輕踹了他一腳,佯裝怒斥,“膽子不小嘛,關心起你家少爺的婚姻大事來了?飯還喫不吃了,不喫就走吧,反正也不餓。”

    小七大聲的“哎喲”着,臉上盡是誇張的滑稽,“我這不是怕少爺你心裏難過,想安慰安慰你嘛!”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凌文衝要的只是凌母的平安,至於其他的,那都是些錦上添花的事,雖然珍貴,卻不是當務之急。

    -

    “素雲,胭脂鋪子那邊缺人,你一會兒挑兩個合適的人上來,讓她們明天就過去上工。”

    素雲躊躇了一會兒,“少爺,咱們的人手不多,還有一些留在府裏沒帶出來,這邊的人也剛剛夠用。”

    凌文衝捏了捍中指上的繭子,想了想道:“從莊子上提兩個人補進來,你們先調/教着,以後有用得着的機會。”

    “是。”素雲斂身行了一禮。

    “對了,府裏有什麼新消息?”

    留在府裏的幾個小丫頭都是忠心又機靈的,所有的風吹草動都隨着給莊子上送東西源源不斷的傳了過來。

    聽到凌文衝的問話,素雲笑了,“剛還要和少爺說呢,小桔遞過消息來,說那邊已經開始行動了,而且動手的還不是一撥。”

    “哦?”凌文衝挑起眉頭,比較感興趣。

    “那邊藉着太太生病的由頭,給咱們換了好多‘好’東西呢!浸藥的擺設、屋子裏的薰香,就連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給換掉不少?”

    凌文衝笑了,“小桔怎麼做的,沒攔着?”

    “攔了,不攔才引人注意。”素雲快人快語的道:“府裏的理由很充足,說太太這次大病保不齊就是因爲住的用的都不恰當才引起的,所以送了各種“好”東西過來。小桔她們幾個只是小丫鬟,想攔也攔不住。”

    凌文衝笑了,“是個機靈的,賞賜一併給她記着,等事情辦完了,你把她帶在身邊吧。”

    “是。”

    凌文衝感嘆了一下,又問:“大房和三房都參與了?”

    素雲點點頭,“這種事情,派兩個小丫頭出面不管用的,必須是得力的大丫鬟纔行。大房出面的是大太太的貼身丫鬟翠玉,三房出面的是三太太的大丫鬟青鸞,擺設和薰香就是她們差人換的。”

    “擺設和薰香都有主了,就差一個花匠,他是誰的人?正房?”

    素雲臉上的笑消失了,眼神很難看,“花匠是個老人了,在咱家很多年,老太太的院子都是他打理的,沒錯的話,他應該是老太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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